溫熱的指尖擦過臉頰,張福令捏着牙簽的手一抖,她愣愣擡頭,對上嘉魚分外清明的眼睛。
“頭發散了。”嘉魚收回手,聲線淡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張福令探上滾熱如沸水的耳夾,冰涼的溫度将她一激,連着心跳也徒然劇烈起來。
耳尖的熱度蔓延到頰側,張福令垂下頭,試圖掩蓋起自己慌亂的神色,開始忙起手裡的活,結結巴巴道:“謝、謝謝。”
她捏着牙簽的手發抖,本是一息就能完成的事情,張福令愣是忙活了半天,還險些将自己的手刺破。
嘉魚幹咳一聲,搓了搓發燙的指尖,他捏起一顆梅子,猶豫幾次,又撿了九個,連着方才那一個一并遞給張福令。
“做什麼?”張福令不明所以接過,青梅個頭不小,嘉魚一隻手遞給她,她用兩隻手去接,還是有幾顆滾在到桌子上。
嘉魚略顯失望的将嘴唇抿成一條細線,之後,不管張福令如何問,他都避而不談。
入夜,張福令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甚明白嘉魚的意思。
十個梅子……
張福令擁着錦被坐起,月色自床簾的縫隙探頭,悄悄攀上張福令的眉眼,她眼底的困惑更顯。
想不通。
張福令煩躁地踢開錦被,踩着鞋子往嘉魚住處走去。
王蒙回家探親了,屋子裡隻剩下嘉魚一人。不過此刻,嘉魚也不在屋裡。
水榭處,嘉魚倚在美人靠上,長指勾着香囊在半空轉,另一隻手正捏着一張紙條。
腳步聲不斷靠近,嘉魚的耳朵動了一動,紙條片刻成了碎沫。
“老師也睡不着?”
水榭比張福令站的地方地勢高出許多,嘉魚一條胳膊搭在美人靠上,偏過身子居高臨下地看過來。
“都怪你!”張福令嗔怒,提起裙擺幾步跨過拱橋,她站在嘉魚身前,這次,換她居高臨下地瞪着嘉魚。
嘉魚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老師失眠,關我何事?”
“白日那十個梅子,到底什麼意思?”張福令不想和他繞彎子,直接問道。
“哦——”嘉魚拉長調子,“老師就為這事兒睡不着?”
張福令鼓着腮坐到嘉魚身旁,兩道秀氣的眉毛不滿地蹙在一起,“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大晚上跑來尋你。”
嘉魚挑眉,笑得有些危險,“不妨……老師來猜猜。”
“如何猜?總要有些提示吧。”張福令剜了一眼嘉魚,人生得這麼好看,心思怎麼這樣歹毒。
“唔……”嘉魚托着下巴認真地想了想,緩緩道出一個人名:“陳最良。”
話落,小腿猛地一痛。
“混蛋!”
張福令甩袖而去,她怕自己多停留一秒,會忍不住抽面前這張俊臉。
陳最良,《牡丹亭》中的一個人物。杜麗娘害了相思病,老先生陳最良給她開了一個藥方子——酸梅十個。
他說《摽有梅》“‘其實三今’。三個打七個,是十個。此方單醫男女過時思酸之病。”
張福令煩躁地踢開腳邊的石子,她真是愚蠢,就這麼被嘉魚耍了!
不行,一定要讨回公道。之前一直秉着關懷的心境對他,他愈發蹬鼻子上臉,他定是瞧着自己一再忍讓,覺得自己好欺負,所以變本加厲。真是可惡!張福令暗暗咬牙,一定要讓他見識見識自己的手段。
張福令走後,悶悶的笑聲震開嘉魚的胸膛,他的舌尖頂上腮幫,若有所思地目送張福令的背影離去,她腳步慌亂,險些被石子絆倒,嘉魚笑弧一凝,而後見她穩住身子,還憤憤踢開石子,嘉魚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
瑩瑩如水的月色映入他的眼底,湧動着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柔情。
摽,落也。梅子黃熟,盛極時,因手足間争奪養分,兄弟阋牆,同室操戈,梅子紛紛落地。同根共生者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唯利是圖,互争雄長的對手。
行高于人,衆比非之。
*
翌日,晨光破曉,振國将軍府門前,一輛輛馬車魚貫而出。
張福令頭戴素白帷幔,同色百疊裙,腰間一條澗石绶帶束住不盈一握的細腰,端莊不失俏皮。
嘉魚跨出門時,張福令正踩上馬凳,餘光裡,嘉魚一身棕黑勁裝,墨發高束。
張福令停下腳步,微微眯起眼睛,忽然起了壞心思。
“嘉魚,可要出城去走走?”
嘉魚颔首,長腿幾步走到張福令跟前,小臂彎曲遞到張福令面前。
張福令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要做甚,直到嘉魚擡了擡胳膊示意她,才反應過來,王蒙不在,他這是要扶自己上車麼?
張福令抿唇,縱然如此,他昨日的玩笑也不可饒恕!
嘉魚隻覺得胳膊被一股牛勁兒死命往下壓去,他輕笑,輕而易舉地接住了張福令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