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嘉遲疑道:“韋公公?”
來的不是别人,正是符俟的親信,天行監的五位掌事太監之一,有着“蛇牙”之稱的韋仲。
天行監是大殷掌管刑法治安之所,京城官員提及此處,無不緘口結舌,一旦被天行監抓了把柄,有命進,沒命出。
韋仲一半時間在天行監,一半時間在承天觀,王福嘉小時候沒少見他,她對韋仲沒有半分好印象,隻覺得此人陰毒的很,宛若暗處的毒蛇,伺機而動,讓人一命歸西。
王福嘉以前從未給過他好臉色,現在碰上了,還要假惺惺的跟他東拉西扯兩句,她到是想視若無物,扭頭便走,但不問明白不行,韋仲出現在檀州,毫無疑問是符俟授意,還炸了疑似是陳衍備下的火藥,必有貓膩。
韋仲笑呵呵地應下:“咱家竟在此地見着姑娘,您來所為何事?”
他見了王福嘉毫不慌張,坐實了符俟授意,國師既然早早的把韋仲派過來,卻不提前知會她一聲,王福嘉試探道:“義父派我來治水,我正好順手端了這個土匪窩”,她露出訝異之态,“公公為何會在此地?還有方才那爆炸聲又是何物?”
韋仲慢悠悠道:“姑娘稍後便知”,他晃着八字步走到王福嘉跟前,眼光卻落到顔明津身上,突然咧嘴一笑,深深行了一個大禮,“景瑄侯爺,咱家十年未見侯爺尊顔,聽聞侯爺半月前回到陵陽,未及拜谒,您海涵”,他視線在王福嘉和顔明津之間逡巡,從喉嚨裡擠出一句,“但不知……侯爺怎麼會和姑娘在一處呢?”
王福嘉當機立斷,兩步從顔明津身邊退開,瞪大眼睛道:“侯爺?”她難以置信,“韋公公是說,這位公子是景瑄侯?”一邊說還一邊背對着韋仲,給顔明津使了個顔色。
顔明津了然,這是要裝不認識啊,他詳裝忿忿之色,看向王福嘉,冷哼一聲道:“姑娘竟是承天觀的人,藏得未免太深了吧”,轉頭就将矛頭對準韋仲,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逼問道:“國師舉薦陳衍來治水,陛下允了,如今你又來做什麼?”
韋仲彎腰,态度甚是恭敬,“國師大人不放心陳總督,咱家是過來協助陳大人的。”
顔明津不吃他這一套,“是嗎?那韋公公是如何知道,這裡還藏了火藥呢?況且龍虎衛已蕩平了匪窩,還點那火藥做什麼?”
韋仲一驚,景瑄侯怎麼會知道火藥的事,“不瞞侯爺說,咱家已經潛入匪寨一月之久,就是想要和陳大人裡應外合,端了這寨子,但是……”,他面露難色,似乎有難言之隐,“咱家在一月前,偶然發現匪寨藏了炸藥,且來曆不正,今日匪禍解決,咱家才有機會靠近火藥,徹底把匪寨炸掉,省的夜長夢多,恐生變故”。
“炸藥來曆不正”,顔明津沉吟道:“韋公公可是查出什麼來了?”
韋仲小聲道:“咱家之前和陳衍大人多有接觸,此事……怕是和陳大人有一些關系?”
“公公說笑吧,陳大人可是朝廷欽差,特來除匪,又怎麼會運炸藥給匪幫”,顔明津面色一寒,“他是活夠了嗎?”
“侯爺明鑒”,韋仲不緊不慢,鎮定了不少,“陳大人襲燕遼總督一職,一月前安息國入侵遼州邊界,陳大人曾以守疆為由,從神機營調派一萬斤火藥,但是這火藥沒上戰場,反而被秘密押送到了寨子裡,随火藥一并來的,還有新打制的兵器若幹,隻怕是背後另有隐情。”
見顔明津還是面色有疑,韋仲又填了一把火,他雙手遞上一張賬簿,道:“燕遼守備軍押送火藥到此地,是咱家親眼所見,這塊賬簿,也是剛從匪首房中找到的,想必按陳總督設想,龍虎衛血洗匪寨,他再派人再點了這火藥,毀屍滅迹,确實能稱得上是一出偷天換日的妙計。”
顔明津問道:“那你可知,陳衍為何要冒着殺頭大罪,自導自演這一出養匪剿匪的大戲?”
韋仲細長白的眼皮掀起來,“咱家不敢妄猜”,他說着不敢妄猜,卻不亂方寸地說道:“陳總督若單單是治得了洪水,陛下最多就賞些真金白銀,左右不過些身外之物,但若是再加上平定匪亂,這就大大的不一樣了,陛下必定重重有賞,現如今檀州吏治混亂,檀岷總督又是空職,隻怕陛下一高興,檀州的行政大權,對陳大人就如囊中取物一般……”
顔明津沉聲道:“你是說,陳衍有心奪權?”
韋仲低頭:“全憑侯爺決斷。”
“豈有此理,我現在就上報給陛下,若是公公所言屬實,倒是大功一件呢”,說罷,顔明津便拂袖而去。
韋仲有心想叫住他,但踟蹰片刻,還是沒那個膽子,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大搖大擺地走了。景瑄侯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檀州,事情本來是有些難辦了,韋仲維持着行禮的姿勢,目送顔明津遠去,現在看來,倒是比他想象的還要容易幾分。
王福嘉默默站立在側,局勢在三言兩語中逆轉,縱然她心中萬般波瀾,臉上也無半分表情,道:“公公此番辛苦了,我不通朝政局勢,也無心管這些雜事,公公自便吧,我就不打擾了”,說罷邁步就走。
“姑娘,咱家多問一句”,韋仲突然叫住她,“這閣樓倒塌之時,姑娘有沒有看見有人從裡面出來?”
賈川!王福嘉警覺,“我來的時候,這閣樓就塌了,沒看見裡面有什麼人。”
韋仲颔首行禮,“姑娘慢走。”
……
王福嘉回到知州府,直接去了顔明津的房間,在門口敲了半天,無人應聲,推門進去才發現,顔明津還沒回來。
她一進屋,便發現廂房内的置設與上次不同,屏風後新打了一整套填漆戗金彩繪箱櫃,連桌子都換成了浮雕嵌螺钿的,如意榻旁設了一盞鎏金金竹節熏爐,爐裡還有未散盡的袖裡春的香氣。
這絲絲的暗香,想一根細細的線,在她心尖撥楞了一下,微妙地一麻,她擡手摸摸臉,覺得廂房裡竟有點熱,便暗笑顔明津果然是個沒吃過苦的纨绔子弟,要是讓她天天呆在這種金籠子裡,她可住不慣。
她被熏香纏地心浮氣躁,不由得就想起在搖搖欲墜的樓上,在袍子遮蔽起來的黑暗中……王福嘉趕緊敞開門,落荒而逃,出門被涼風一吹,臉頰上的餘溫才稍稍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