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酉時,王福嘉踩着點進了大堂。
大堂四角新挂了繡球紗宮燈,把舊有的陳腐之氣滌蕩一空。屋内的桌椅闆凳被拖至牆邊,中間放了一張紫檀彩漆獨梃式圓桌,桌子中央蹲着一隻沸騰的銅鍋,鍋下用銀架支起兩寸高,嵌着一個小銅爐,湯子馔正往爐子裡添炭火。
鍋内食材翻滾,咕嘟咕嘟間,滿室生香。
桌前圍着一圈矮背官帽椅,烏日娜盤腿坐在椅子上,小梅遞給她一盒琥珀色的硬糖,兩人嘀嘀咕咕地說話;鄧晏和裴遺燕立于窗邊,裴遺燕手中捧着一份地圖,神色嚴峻,與鄧晏低聲交談;賈川無所事事,在鄧裴二人之間轉了一圈,插不進話,遂蹲到八仙桌旁陪着江垚摘菜,兩人一個沉默寡言,一個分外聒噪,也是斷斷續續的聊下去了……王福嘉在屋裡看了一圈,獨獨少了顔明津的身影。
一個時辰後,所有人陸續在桌邊坐下,王福嘉坐在小梅右手邊,一邊聽他們聊西域奇毒,一邊注意着面前咕嘟冒泡的大銅鍋,鍋裡的枸杞、紅棗随鍋氣起起伏伏,還有幾味叫不出名字的藥材。
湯子馔拿着長柄湯匙仔細翻攪,待濃湯煮成白色時,倒入了半碗蔥段、姜片和一個藥包,滿意的點點頭。他身後跟着十餘位小厮,每人手中端着直徑一尺長的白玉盤,盤中有各色珍馐。
湯子馔清清嗓子,道:“各位,咱們開宴吧!”
此時還不見顔明津影子,王福嘉不免奇怪,這宴不是他擺的嗎,怎麼他還姗姗來遲呢。
有如此想法的顯然不隻他一人,裴遺燕也問道:“侯爺呢?主人不在就擅自開席,恐怕不合禮制。”
賈川附和道:“我們還是等候片刻,等侯爺回來吧。”
湯子馔端起一隻玉碟,将豬肉卷和煺羊肉片、鹿肉等食材齊齊下鍋,肉在鍋中一滾,香氣爆開,夾着氤氲白氣糅在每一寸空氣裡。他道:“侯爺交代了讓大家先吃,他稍後便到”。
趁着小厮擺盤布菜的功夫,湯子馔悄悄對王福嘉道:“王姑娘不必擔心,侯爺落下一物,方才回屋去取了,他叫我跟你說一聲。”
說罷,他率先夾起一片燙熟羊肉,趁着熱氣蘸了蘸辣汁麻醬,一口吞下,香的滿面喜色。
衆人早就被勾的食指大動,聽了景瑄侯的交代便放下心來,各自調好了蘸料,準備大快朵頤。
眨眼片刻,滿滿一鍋的燙肉被搶的幹幹淨淨。手法高超搶得多的人眼睛笑成一條縫,像烏日娜這樣用筷子不熟練的就隻能幹瞪眼,多虧小梅手疾眼快幫她搶到了幾片肉。烏日娜吃得香甜,趕緊催促湯子馔繼續放肉,然後蓄勢待發地等在一邊,準備一雪前恥。
湯子馔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兩盤煺羊肉、兩盤濯雞和焖雁順次倒入鍋中,沸騰的滾水立刻平靜不少,另一種不同于上一鍋的香氣徐徐散開。
美食雖好,但也需要等待。
火光之下,鄧晏臉上鋪了一層暖色,他笑道:“湯公子真是好手藝,不僅得了湯禦廚十成十的手藝,還有青出于藍之勢”,他望着湯子馔,“隻是這道菜恐怕湯禦廚也不會做,不知叫什麼名字?”
湯子馔面露春風得意之色,思索良久,頓覺一個名字難倒英雄漢。
眼看着衆人齊齊向他望過來,皆是面露好奇,就在湯子馔準備胡謅一個菜名時,門外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既然有鍋又有炭火,不如就叫火鍋,怎麼樣?”王福嘉心中一動,隻見一人推開房門,從外面走進來。
一陣風吹過,銀朱缂絲菱錦袍鼓風而動,月光落到他身上,衣袍上的刺繡隐隐有月影流動,随衣擺散了一地月光。
顔明津折扇一開,在衆人的行禮聲中,坐到王福嘉右手邊的空位上,道:“諸位不必多禮,大家一同共事,不必非要分個尊卑有别”,他正色,“我與諸位年紀相若,日後平輩相稱便好。”
他輕搖折扇時,王福嘉隐秘的瞥了一眼,果然又換了一把新的,掐絲琺琅山水扇,惹眼的很。
顔明津道:“湯公子,這名字起的怎麼樣?”
湯子馔喜不自勝,頓覺找到了知音,“火鍋”,他念了兩遍,“這名好,簡單易懂,還好記!”他用長柄湯勺撥了兩下滾水,第二鍋食材,也熟了。
隻見烏日娜出手如電,一下夾起一塊羊肉,快速夾進碟子裡,待裹滿一層醬汁後撥進嘴裡,果然還是剛出鍋的味道好!她一舉得勝,正要再戰時,卻發現鍋中早已空了一半。
在座的本就是少年,稚氣未退,素日裡再怎麼老成持重,今夜也都露了餡。湯子馔筷子功夫了得,一下夾走三片肉,小梅頗有俠士之風,手腕快準狠,從不落空,桌上競争激烈,皆是自顧不暇。
王福嘉心裡惦記着顔明津的扇子,也沒有什麼搶食之心,逐漸落了下風。
正在她心不在焉時,顔明津突然湊過來,展開扇子,擋在靠桌一側,在扇後隔出一片小空間,來同她說悄悄話。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他悄悄問道。
王福嘉見他突然過來,登時一僵,不知從何時起,她一靠近顔明津就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自己也覺得迷茫。聽他問起,王福嘉倉促的瞟了一眼八仙桌上的食材,道:“鮮鯉肉、豕炙和……濯藕。”
“還有别的嗎?你想吃鹿肉芋白羹嗎?”顔明津朝她眨眨眼睛,見王福嘉點頭,他道:“下一鍋我們就放這些,你先吃,多吃一些”,說完他便坐直身體,繼續搖扇子,王福嘉向他投來不解的眼神,他向她一笑,悄聲道稍等。
第二鍋很快便風卷殘雲般被夾光,衆人意猶未盡,湯子馔道:“侯爺來得晚,您想吃什麼,這次記着您先挑。”
顔明津坦然的報了幾道菜,王福嘉心領神會,這是要給她開小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