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她被人粗暴推搡着,被迫邁過門檻,與她對視一瞬。她反應過來,慌忙退步,她是罪人了,她不能與她有牽連。
沐抑愁善舞,踉跄着前往死路,背影也翩跹。她到死都那麼美,美得蒼天都要為她恸哭一場。
她立在傘下聽着驚雷歎息,看着她的魂魄熄滅,定格在一扇窗内。
沐抑愁短命,但她有個好兒子,她的兒子願意同她親近,也能跟她親近。而孟纖聞的兒子隻能親近楊皇後,認楊皇後為母。
她望着遠處,望着秦衍在暴雨中跪下,那位騎着高頭大馬的少年皇子失了意氣,絕望低頭。她眼中泛潮,為沐承旨,也為孟贊德。莫名的,她又想發笑,她真的冷笑了一聲,引得淚水跌下來。那些令她羨慕過的,嫉妒過的事物終于消亡了,她不再是後宮最可憐的人。
“娘娘,”身邊的宮娥喚醒她,“您想什麼呢?好一會兒了。”
孟纖聞提唇,“一年無似此佳時。”
秦衍登上鶴羽殿的高階,遇上面色潮紅,衣衫淩亂的秋燕解,她匆匆行禮,“奴婢見過靖王殿下。”
“貴妃娘娘金安。”
問候他的不是靖王,是靖王府長史關炎培,秋燕解回眸去看,秦衍已經跨入殿中了。
太監宮女們正在為秦哲紮束衣衫,他張臂轉過身,“四哥來了?”
看到秦衍把一疊食盒放在禦案上,他又問:“怎麼還帶吃的?”
秦衍略一行禮,坐下身說:“來時路上恰好碰見太妃娘娘,娘娘挂念陛下,臣代為轉交。”
秦哲走進禦案,掀開食盒看到一盤不對稱的局面,他微微皺眉。
秦衍接過太監遞來的茶,呷了一口道:“臣那會兒餓了,娘娘讓嘗,臣就嘗了一枚,味道極佳。”
秦哲蓋上食盒笑道:“我說呢,四哥不該這麼慢的。”
秦衍挑眉,“走快了,也得等,今兒晚上這回算太妃娘娘救臣的。”
秦哲聽得朗聲笑起來,秦衍含着杯口默笑,兩人真像是能聊得來玩笑話的無間手足。
可惜了,秦哲看向低處,他是靖王。
“陛下傳臣來,何事?”秦衍從低處擡眉看向他,在他醞釀話語時徑直發問。
秦哲坐下身,視線下降,“四哥也知,洛城補償的那一百萬石賦稅還是填不平各處的缺口,該喂飽誰,該餓着誰,朝中得有個衡量。”
秦衍含着一口茶,沒下咽的意思,遲遲開不了口。秦哲見他裝傻充愣,又道:“人跟牲畜,得先喂飽人的肚子。牲畜,跟人一樣,也分親疏。”
秦衍咽下一口茶,又抿了一口,仍是不言。即使他開口,無非就是一句“臣聽不明白”。
秦哲齒牙磋磨,慢慢斟酌。他能想象得出秦衍說這類話時敷衍的神色和語氣。“南衙十六衛的軍饷和馬料,眼下朝廷供不起,得等秋稅收上來以後再說,暫時由他們自個兒想辦法。”他把話言明。
秦衍咽下茶,放下杯,“十六衛春夏這批馬,八牧田是給不了了。”
朝廷要斷南衙十六衛的軍饷和馬料,十六衛便養不了多餘的馬,秦衍主管的八牧田就無須為十六衛補給新的馬匹。秦哲要利用他來進一步掣肘南衙十六衛,也就是燕王。
秦哲笑道:“是這意思。”
“禁軍十衛怎麼說?”
“照給。”
“親疏有别。”秦衍笑道:“原來是同三哥親,同二哥不親。”
“錯了,”秦哲笑得親熱,“單請四哥一人喝茶,朕同四哥最親近。”
周圍的太監又走近添茶,秦衍指尖罩住了杯口說不必,“南衙一萬兩千八有餘的人馬,斷了口糧不是小事,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朝廷的意思?門下省複核是道坎兒,别給封駁了。”
是問夏稅一案如何判。
秦哲哼笑一聲,給秦衍答案:“這案子朕剛判,三刻鐘之前的事兒,誅九族,四哥放心,門下省無人,它封駁不了。”
杯中茶沏滿了,秦哲端起來,緩慢吹散水霧,他沒有探究秦衍的神色,秦衍的面色不會因為一個“誅九族”的消息波動一分。
“看來南衙的馬,八牧田确實給不了了。”
“有勞四哥。”秦哲慢條斯理抿了口熱茶,然後微微擡眼看向對首笑道:“對了,花鳥司監刑。朕,得用近人麼。也是三刻鐘以前的事兒,四哥,見到溫緒了吧。”
他字句之間刻意停頓,拖了足夠長的時間,長到他終于在秦衍臉上見到了不尋常的神色。
靖王的眸一陣緊縮,燈火在他眼中瞬間燃成了灰燼。
秦哲如今是萬尊之軀,但他一直保持着親手滅燈的習慣,對了,就是那一瞬陷入黑暗的感覺,使人惶恐,也引人入勝。
他看着他,從心底痛快呼出一口氣。
靖王的軟肋,似乎不堪一折啊,稍加施力,他就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