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弈躬身一個長揖,“訟師在應訴前,需要确認案件的性質,敢問陛下,此案為诏獄專司,親加引對否?”
诏獄專司,親加引對。
原來如此。
他踩進了對方的陷阱。
诏獄是指由大秦皇帝親自鞫治,某個法司專權審理的案件。親加引對是指大秦皇帝親自參與個案審理的情況。
靖王此案,如果平康帝親自過問,禦史台專權審理是完全合法的。平康帝親加引對,參與此案審理也完全合規,在大秦案件的審理記載中,先例無數,可随處援引,已經逐漸演變為一種慣例。
問題是,今日平康帝名義上是以證人身份出席靖王一案的審理,然而就在剛剛,他卻下令獲準卓弈應訴此案,動用了君權,産生了過問、幹預的行為。這樣一來,平康帝先後的行為就産生了矛盾。
那麼,此案的性質已經發生了轉變,由一樁刑案變成了一樁诏獄。
卓弈一直在誘導他動用君權。
秦哲調眼視向靖王,對方也視向他。堂外下着雨,堂内光線陰暗,秦衍似笑非笑,眼内含光,像是刀刃出鞘時的那一線光,冰冷刺眼,令人猝不及防。
他要戳穿他的借口,揭開他的僞裝,公開他的真實面目,逼他承認,平康帝口中證人身份是個冠冕堂皇的由頭,實則是在幹預此案。
秦哲緩慢提唇,提出一絲冷笑,池浚見狀,阻攔道:“陛下……”
平康帝擡手打斷他,凝視靖王輕聲吐字,“聽朕的旨意,靖王一案,由禦史台專司诏獄,朕親自鞫治。”
承認了,平康帝親加引對,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幹預靖王一案。
秦衍嗤笑着颔首,“陛下親自審理本王一案,臣受寵若驚,倍感榮幸。”
秦哲冷眼視向卓弈,卓弈躬身行禮:“回陛下,草民無異議了。”
秦哲冷冷一笑,比手讓他入座,“如無異議,正式開始審案。”
聽聞聖令,堂上的官員們開始整理翻閱事先準備好的牒文。
卓弈在靖王身邊落座,低聲笑道:“素未謀面,初次相見,請殿下指教。”
“不敢。”秦衍垂眼抿茶,“還要請卓訟師關照。”
堂中太監上前倒茶,卓弈端了面前杯,品了一口笑道:“殿下跟草民之間有默契。”
秦衍咽下一口茶低嗤,沒有回應。
卓弈視向南窗,視着那面一人的背影,片刻後轉念一笑。默契存在于另外兩人之間。
悶雷一聲接一聲,濕氣裹着腥膻撲面而來,它們襲入人的鼻喉内,然後膨脹,阻礙他們暢快呼吸。
唐頌心腔内隐隐發悶,她屏息想要隔絕雨水中的那股味道,卻難以阻止它的入侵,她越是抗拒,它愈發猖獗,頂得她打了個寒噤。
過了一會兒,身邊遞來一杯熱茶,她擡眸,溫緒向她颔首:“奴婢瞧這案子還有得審,唐司長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唐頌道謝後接過,笑視杯中的水紋波動,“可不是。”
“唐司長喜歡雨天麼?”
“不喜歡。”
溫緒望着檐外淡笑,“說來也巧,咱們倆在一處,要麼遇見陰天,要麼遇到雨天,唐司長,您不會覺得晦氣吧?”
唐頌低嗤一聲,掩了杯口的熱氣,将它擱在了窗台上。
知她一口未喝,溫緒又笑,“什麼時候,唐司長同我,能一起賞一個響晴天呢?”
他不是疑問,聽上去更像是一句感慨。
唐頌也望出檐外,“比起響晴天,溫大監更想看我跌下高台吧。”
溫緒笑而不答,花鳥司司長唐頌跌下高台應該會是一幅支離破碎的極美的畫面吧。
(注:腥膻這個詞有入侵的外敵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