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州兵驿的風尚且輕柔,當它經過武州城門時,張口聲嘶力竭的呼嘯開來。
唐頌擡頭舉目,望見城高池深的武州城門,它被大雪粉飾面目,如冰雕玉砌一般,冷寂、森嚴。
進入翁城後,塹壕上的吊橋已經放了下來,通行至羊馬城時,翁城上傳來一聲喝:“殿下!唐司長!”
唐頌、秦衍回身向翁城上看去,戰棚裡走出一人,向他們招手:“卑職等候老半天了!”
武州都督衛韬走下城樓行禮,“回來一趟不容易,殿下多住些時日再走。”
秦衍擡手免他的禮,“五日。”
衛韬伸手引路,“五日太少了,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
秦衍輕嗤,“新帝剛剛登基,朝中的事情多,不便在外頭逗留過久。”
提到到平康帝,衛韬眼神一暗,冷哼一聲道:“不把祖宗的基業敗光,便是大秦的造化了。殿下,梅老還沒回來吧?”
出于軍防考慮,平康帝下令授權邊境各州的将領免于出席他的登基大典,幽州在武州以南,按理來說,幽州節度使梅向榮需奉召回京,盡恭賀平康帝禦極之禮。
秦衍道:“路過幽州時,梅老還沒回來。”
衛韬笑道:“不過梅向榮可不懼那小皇帝,今年“上上”的考課不已經混到手了麼?”
這一番羊腸話說得曲折隐秘,秦衍笑笑不言,衛韬度着他的臉色,一笑也轉了話頭,“半刻鐘後,軍中拉練,殿下跟唐司長您二人給掌掌眼,瞧瞧近些年武州這幫人有無長進。”
“今兒哪個陣拉練?”秦衍問。
衛韬回道:“先鋒陣和策先鋒陣。”
過了城門,往北向更深處走去,視野瞬間開闊,草原和林地是武州天然的校場,大雪經過一夜蓄力,在天地間鋪砌了茫茫無邊的冷寒與白。
雪霧鋪天蓋地的彌漫着,遙望它有詩歌中朦胧的意境,身入其中便知,邊境并不存在熾盛的光明,有的隻是争搶生死的惡劣。
雪地中,東西兩方各陳三千兵馬,西面的陣營為敵方,東面的陣營為武州一方,此次拉練沒有鳴鼓警示,沒有舉旗指揮。
衛韬開始沉默,面色凝重。唐頌從他臉上讀懂了某種意味,這場拉練是一次野蠻的原始的“厮殺。”
雙方嚴陣以待,緊張僵持,前排馬的蹄足在雪地裡亢奮又不安的醞釀着試探着,人馬俱靜,隻聽雪風叫啞了嗓子,遊竄于人群馬隊中,與将士們的铠甲劇烈撞擊,磋磨出尖利刺耳的哀鳴。
敵方率先發動,一馬當先,千馬追随,
它們使用的作戰武器是适用于沖鋒奔突的長槍,反觀武州先鋒陣一方,他們的武器僅有近身搏殺的橫刀。
在武器的選擇上,敵方優己方劣,如此是為了鍛煉先鋒陣将士們的抗壓性。
霎時雪塵飛揚,大雪在馬蹄下翻飛不斷凝成了暴雪,面對敵方的突進,武州先鋒陣中的大将開始發号施令,軍隊中的五名副将出列,各領三百精騎快速列陣于先鋒之前,掎角相應。
敵軍已經湧至面前,大将攜中路副将正面迎敵,遏其沖奔。左右各兩名副将帶兵沿着軍陣兩翼成包夾之勢向敵軍沖殺。
長槍與橫刀碰撞、撕扯,它們一聲一聲的痛嘶和馬的嘶鳴驚天動地。部分敵軍突破了武州先鋒陣營的防線,殺進它的腹地。
林子裡突然殺出武州策先鋒陣的部分軍馬,他們拉開白桦弓,拉響弓弩,百箭齊發,在敵軍馬蹄前十米之處整齊落滿一排。
如果上蒼正在俯瞰着這一幕,它一定會由衷地叫聲好兒吧,它的畫面如此完美、震撼。本次拉練模拟的是最真實的戰鬥場景,唯有如此,才能保障大秦的兵力長久不竭。
而對于親曆過戰事的旁觀者來說,它的過于完美令人憂慮心驚。
因為在拉練過程中,大秦的将士們需要留意保護對方,而在真正的戰場上,塗抹他們兵器的不會是晶瑩純白的雪,隻會是無情冰冷的血。
“大雪滿弓刀”的情調浪漫又悲壯,它的背後是“古來白骨無人收”。
“宋白群和陳宵意原先都是這陣裡的,一個是先鋒,一個是策先鋒。”在拉練進行收尾時,秦衍道。
唐頌看向他笑問:“其他人呢?”
秦衍答:“林策在大陣、前陣裡頭都呆過,鄭吟秋是拒後陣的兵。”
“秦戎钺。”
“嗯。”
“花鳥司裡頭,根本就沒你的人吧。”
她挑眉,他跟着她挑眉,嗤笑一聲說:“有,唐司長你,你不是我秦戎钺的人麼?”
“貧嘴。”
“就貧。”
正因為最初花鳥司内沒有靖王一方的勢力,所以當初他才會阻止她入職花鳥司,同時他也知道,他沒有權力阻止她,于是他放任她步入朝堂,從花鳥司司佐擢升至司長,從司長成為獨掌一司大權的司長。
他逐漸明白,秦戎钺喜歡在意的唐頌,不需要他的幹預甚至是保護,她會成就她自己,他隻需注視她,見證她的一切。
“頌頌。”
“嗯。”
“帶你去武州的烽堠。”
“好,”她笑了起來,“迫不及待。”
衛韬介入兩人的對話,“殿下,烽堠距軍營的距離您清楚,這會兒出發,晚上怕是回不來。”
“都督不必等我們。”唐頌已經上了馬,“按時關閉城門即可。”
衛韬又看向秦衍求證,靖王跨坐上馬,向他颔首确認。
行至校場東側的林地旁,秦衍望了進去,似乎望眼欲穿,“這片林子大,穿過去就是武州的烽堠,飛鸾烽。”
唐頌跟随他遠望,望見一條溪流,向林子深入蜿蜒,冬季的樹林枝丫稀疏,沒有多餘的阻攔,大雪鋪路,它是一道雪白的坦途。
“秦戎钺。”
“在。”
“咱們比賽吧,看看誰先跑到林子盡頭。”
“好。”
“我先跑。”
“憑什麼?頌頌耍賴。”
“我就要先跑,你來追我。”
“好。”
唐頌目視前方,攥緊辔策驅馬,“走!銀子!”
銀子瞬間起跑,跟着她飛奔向遠處。他無聲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回頭來尋他,他才喝了聲“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