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這裡散了之後,賈琏垂頭喪氣地回到院子裡,也沒空理會見着機會粘上來的幽荷,苦着臉去書房去咬着筆頭苦思冥想了半天跟擠牙膏般絞盡腦汁寫出幹巴巴的一封信,讓小厮趕緊帶着自己的名帖送到将軍府,這才宛如被掏空了身體一般,仰頭倒在卧榻上,腦中思索着兩日後到底該怎麼向林琬提起這件事。
要知道,對方可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主,就看前兩次人家不動聲色地隻憑三言兩語就揭了他和珠大哥哥的痛處,就知道了。
現在隻盼對方看在自己主動為他和京中各家子弟牽線搭橋的份上,能手下留情些。
要不然自己這一副小身闆,可經不住一個将軍的一頓拳腳。
正在那發愁呢,門外突然闖進一個小厮,嘴裡不知大喊着什麼,正好一頭撞進了被賈琏冷落了之後正在外面悶悶不樂的幽荷,幾乎将她撞了倒仰,好不容易撞見了,定睛一看,卻見是一個剛留頭的小厮,頓時怒從心頭起,當即兜頭一個巴掌就拍了上去。
“要死了,趕着投胎嗎,這麼着急忙慌的,想要了你姑奶奶的命啊!”
那架勢可吓得對方連忙讨饒。
“姐姐,好姐姐,可饒了我吧,我這是有事呢——”
幽荷哪裡聽得進去,誓要抓得對方滿臉開花,以報方才那一撞之仇!
賈琏在裡間正煩着呢,就聽到外面鬧将起來,很是煩躁,一把掀開簾子沖着外面喊到:“你們這兩個長着狗眼的,也不打量打量這裡是哪裡,仔細爺揭了你們的皮!”
這話一出,本就委屈的幽荷頓時就不幹了,帕子往地上一扔,腳一跺,就哭鬧起來。
“真是林沖誤入白虎堂——禍從天降,我麼大一個人這在這站得好好的,這沒長眼的小子愣是非要往我身上撞,沒把我撞死那是我命大,回頭伺候的爺還要拿着我問罪,可真是沒了天理了——”
說着就捂着臉站在廊下一個勁地哭。
賈琏心知錯怪了幽荷,又不好低頭,隻能一個箭步沖下廊檐,揪住小厮的耳朵撒氣。
“快說,你是哪個屋的,怎麼跑到爺這裡來了,若是說不出一二,我今日定要好好打你一頓!”
“别别——”,小厮被唬得直擺手,連耳上的疼痛也顧不得了,慌忙高叫道,“我是珠大爺屋裡的,老爺要打珠大爺,已經請了家法,看樣子要動真格了,快請二爺跟去勸勸吧!”
“你說真的?”賈琏被吓了一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松了手改抓着對方的衣襟追問道,“二太太那邊派人去了嗎?”
“已經讓人去通知了,隻是怕驚動老太太,在園子裡繞了一圈,估計要去的遲了!”
“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不早說,我得快點趕過去……”
說着,也顧不得穿上外裳就直接向着榮禧堂去了。
賈珠現在住在靠近榮禧堂東邊的廂房裡,怕影響老太太休息,平日裡都是封了通往榮禧堂的大門,隻單獨開了個角門出入的。
這也就造成如果不想從榮禧堂正房那邊穿過去,要沿着外面圍牆跟下多走好一段距離。
等賈琏趕到的時候,賈政那邊已經架起條凳,一個小厮将賈珠按在上面堵住嘴,另一個顫巍巍地舉着足有一掌多寬的闆子打了起來。
賈琏登時就急了,忙撲過去一把推開行刑的小厮,向着上首坐着的二叔叫道:“這可使不得,珠大哥哥又犯了什麼錯,二老爺要如此體罰他?這萬一要是打壞了可怎麼辦?”
“你讓開,要不然連你一起打!”
賈政顯然正在氣頭上,對于賈琏的話一點也聽不進去,說着就揮揮手示意那個被推開的小厮繼續。
“二叔——”賈琏見小厮猶豫了一下,就向這邊走過來,忙撲在賈珠身上,隻覺得猶如撲倒在一塊燒紅的火炭上,不由心中驚駭,下意識看向賈珠面上,卻隻見對方面如金紙,滿臉冷汗,早已昏死過去,立即驚叫起來,“快來人,真的打壞人了,這熱得都燙手了!”
賈政見賈琏的神情不似作僞,猛地站起身沖到堂下,探手一摸,驚得瞬間手都抖了。
“怎麼可能?這才打了幾闆子,怎麼就這樣了呢?”
賈琏抱起還趴在條凳上的賈珠,一腳踢開已經吓傻的小厮,幾乎被氣笑了。
“二老爺,珠大哥哥的性子你向來是知道的,我實在想不通他有什麼不對,能讓您不分青紅皂白地直接動闆子?”
那犀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彎刀将賈政深深刺痛,他嗫嚅着嘴唇,一雙眼睛裡滿是懊惱與後悔。
“我……我本想檢查檢查功課,卻不料進門就看到這日上三竿地他還躺在塌上,以為他不用功,這才着了惱……”
說到這裡,一向最終面子的賈政幾乎落下眼淚,目光掃過案幾上攤開的書冊,回想起賈珠被堵住嘴前滿臉焦急地想要解釋,變得更加不知所措。
賈琏同樣看到了,那書上還有賈珠寫下的墨迹未幹的批注……
事實到底是怎麼樣,已經顯而易見,若是賈政耐心一點,不被怒火沖昏頭腦,多聽賈珠一句解釋,也不會釀成如此苦果……
剛踏進門檻的王夫人一看這架勢,聽了這話,頓時嚎啕大哭,忍不住為賈珠叫屈。
“自從開蒙以來,珠哥兒何曾懈怠過一日?人家做父親的,要是有這樣乖巧又争氣的孩兒,還不捧着寵着,你倒好,鎮日裡非打即罵,這下好了,可打出個好歹……與其這樣慢刀子割肉般的受罪,幹脆你一次把我們娘兩兒全打死算了!”
說完,淚珠滾滾而下,被王夫人用帕子狠狠擦去。她手撫着賈珠的身體,幫着賈琏一起把賈珠放到内室的塌上,又忙叫人去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