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榮禧堂内。

一大早，一向安享富貴清閑的賈母起了個大早，在鴛鴦的侍候下穿上一件鴨卵青底子金色團花的立領長襖，頭上配上莊重繁複的點翠首飾，低調卻又不失奢華，盡顯榮國公府一品國公夫人的底氣。

如此鄭重的做派讓鴛鴦忍不住打趣道：“老太太穿上這身，可顯得年輕了十幾歲，比别家的老太太看起來差了一輩呢……”

賈母聽了心中得意，卻又忍不住啐了一聲。

“你個皮猴子，盡是撿好聽的話哄我，哪裡就差那麼多，隻是這穿衣打扮上大有講頭，搭得好的，讓人看了就眼前一亮，搭得不好的，哪怕绫羅綢緞裹上身，也和田間地頭上的村婦無異，讓人一看就覺得俗不可耐，我這是‘人靠衣裝’……”

鴛鴦眼珠一轉，哪裡看不出賈母臉上的自得之意，身為老太太身邊的得意人，她自然也有一張跟抹了蜜一樣的巧嘴。

“果然還是我們老太太厲害，誰不知道老太太最是會打扮調理人，今日這一身幸好是老太太親自挑出來的，要是換了我們這等俗人，怕不是白費了這些好衣服好首飾了！”

賈母被捧得滿心舒暢，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忍不住伸出手指點了點鴛鴦的額頭，笑道：“哪裡就這麼厲害了，還不是在這富貴鄉裡見得多了，眼光自然就上來了！人常道三代為宦，才知穿衣吃飯，這些雖看似都是不起眼的小事，卻都是要經過多年的陶冶熏陶，方能形成的底蘊，可不是一般的小門小戶能負擔得起的……”

鴛鴦受教地點點頭。

主仆二人正說着話，王夫人這才匆匆趕來，得知賈母已經起了，十分不安，候在門外等着向老太太請罪。

賈母聽完小丫鬟的通報，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并未因此生氣。

“今日就算了，她侍奉一向勤勉，又管着府裡一大堆事，難免有疏漏的時候，讓她進來吧……”

小丫鬟出去回了，王夫人這才低着頭小心地挪步進了内室，恭順的向正立在半人高的琉璃鏡前凝視身上打扮是否還有疏漏的賈母請安。

“手裡的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嗎？”

“回老太太的話，都安排好了，馬車也已經安排好了，隻等着老太太動身了。”

“好，今日你和我一同去，切記多聽少言……”賈母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如同木樁子一般立在下方的王氏，輕歎了口氣，“行吧，你就當今日過去當個陪客，你這笨嘴拙舌的，想來也說不上什麼話，要是鳳丫頭那張嘴能分給你兩分，今日我也不用親自跑一趟……”

說着，言語中有些嫌棄之意。

即便這樣，王夫人依然垂手恭立，一副聽訓的模樣，反而弄得賈母十分沒趣，心中打定主意等賈琏的媳婦娶進門來之後，就換了管家人的位置，也免得每天早上見到自己這個木頭般的兒媳，雙方都不自在。

室内多了一個王夫人，氣氛頓時沉悶了很多，幸好碧紗櫥内的寶玉醒了，被奶嬷嬷抱了進來。

賈母一見揉着眼睛被奶嬷嬷抱進來的寶玉立馬就換了一副神色，臉上堆滿了慈祥的笑意。

“哎喲，你這寶貝疙瘩，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老太太……”寶玉仍然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被奶嬷嬷輕輕放到了賈母的膝上，嘴裡含糊不清地喊着，“我想給老太太請安……”

一聽這話，賈母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寵溺捏了捏寶玉那軟軟的臉頰。

“真是個有孝心的，祖母不看重這個，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以後還要多睡一會，不用特意趕着過來……”

“唔……”被這麼一揉搓，寶玉的睡意也去了幾分，他仰起被養得肉團團的小臉，歪着頭認真思考了一下，還是認真地搖了搖頭，“不……不行……阿姐說過的，禮不可廢……”

賈母神色一滞，又很快用笑容掩蓋過去，她伸手摸了摸寶玉的頭頂，低聲感歎。

“難為你這孩子還記着你大姐姐的話……”

王夫人在下首眼巴巴地看着，聽了寶玉熨帖的話語，悄悄擡手用帕子在眼角處點了點。

寶玉不知道抱着自己的祖母為什麼沉默了，但是孩童的敏感讓他察覺到祖母的此刻的心情并不像外面表現出來的那樣，反而有些低落。

他有些不明白地眨了眨眼睛，伸手短小的手臂努力抱住祖母的腰，撒起嬌來。

“祖母，今日陪我一起去花園裡玩，好不好？”

賈母被寶玉纏磨得沒有辦法，哪裡還顧得上其他，神色間也有些無奈。

“今日可不行，祖母我今日可有要事，要往林家去一趟……”

“林家……是姑姑家嗎？”

寶玉一聽賈母要出門，頓時一骨碌爬起來，伸着頭好奇地問道。

“你姑姑家可遠在揚州，我這把老骨頭可去不了……是雲麾将軍的那個林家……”

“雲麾将軍？”寶玉覺得這個稱呼很熟悉，努力回想，腦海中很快劃過一張俊美如玉的臉龐，頓時來了精神，“我知道，上次在琏二哥哥的宴會上見過那位漂亮的大哥哥！他和王爺還一起看了我的玉！”

“哦，還有這事？”

賈琏回來後并沒有和她說這一出，所以賈母也不知道寶玉還曾經和林琬近距離接觸過。

事實上，當初賈琏設的那場宴，因為場中最重要的幾位後來興緻都不高，最終也是草草收場，雖然沒有鬧出什麼大亂子，但他安排的很多節目也都不了了之，白費了許多心思，連最初的目的都沒有達成，更别說搭上長樂王這位深受上皇喜愛的王爺的關系了，連林琬那邊的口風都沒探到，回來得了老太太好一頓責備，連累得這幾日一直恹恹地，躲在自己院子裡隻顧和丫鬟們調笑耍樂，連自己的婚事都不上心。

“是啊，是啊，林将軍很喜歡我的玉呢，祖母你今日帶我一起去吧！”

說着，抓着賈母的手臂癡纏起來。

“寶玉，不要胡鬧……”

王夫人在下面見寶玉一直和賈母親近，連自己這個母親都倒退一射之地，竟是半天都沒有發現，心中也說不出什麼滋味，又見對方賴在老太太身上實在不成體統，忍不住出聲斥責。

“啊——”寶玉這才注意到直挺挺站在下首的王夫人，失聲叫道，“母親——”

說着扭動着身體就要下地去到王夫人身邊。

畢竟這之前他一直都養在王夫人身邊，母子兩個關系一直都很好。

見到寶玉迫不及待想要撲過來的舉動，王夫人心中熨貼，彎腰伸手一把将沖過來的小肉團摟進懷裡，輕輕摩挲着。

賈母臉上笑容不變，嘴角弧度卻平緩了許多。

“也是我老糊塗了，居然忘了寶玉還沒給她老娘請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