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臉上笑意不變，眼神中卻多了幾分尴尬。

“我初到林府之時，林将軍正專心準備科舉，隻在我那女學生處見過幾面，并未深談，也沒有什麼交集，現在想來真是一大憾事！”

“存周兄如此學問，當初林将軍又科考在即，竟也沒有指點幾句？”

賈政有些意外，他本以為同是讀書人，又同居一府内，兩人之間關系會更親厚一些，故才有此一問。

賈雨村聞言忙擺手道：“在下可不敢當，要知道林大人十分看重林将軍，當初更是在百忙之餘抽空親自輔導對方功課，有珠玉在前，我這點學問哪敢在林将軍面前賣弄……”

嘴裡說着，眼中的神色卻更晦暗了幾分。

當初應聘巡鹽禦史府的西賓一職，平常隻有用負責林大人之女的課業，可對方不過四歲，素來又體弱多病，林大人特意囑咐了隻量力而行，不必太過苛責，所以賈雨村在巡鹽禦史府中可謂是十分清閑。

不過，隻做西賓卻并非他的本意，閑暇之餘知曉府上有一位正在準備鄉試的公子，又是林大人的遠房侄子，不由生起幾分心思，特意偶遇了對方幾次，以長者的身份指點了對方科舉的事項，結個善緣的同時，也是為了向林如海示好。

可林琬此人卻不是尋常的讀書人，以往他這一手足以換來對方的感恩戴德，可林琬表面謙遜，對待自己的态度卻一直不鹹不淡，後來更是有意避免與自己碰面。

而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自那以後，往常待自己親厚的林如海也淡了幾分，雖然不知緣由，他卻隐隐感覺這事怕是與林琬脫不開關系。

這次起複舊員，林如海主動為自己舉薦，又打通了上下關系，賈雨村隻以為是自己想多了，有心想與林琬修複關系，所以才在聽到賈政父子小話之際有意提起對方，想要搭上關系，卻不料聽起來那林琬似乎連榮國府的面子也沒給？

一時間，賈雨村那一直被林琬冷待的不忿奇異地平複下來，又覺得有些好笑。

将一個不足弱冠之年的少年當做假想敵的自己是有多好笑，想來對方也是少年意氣，又生性叛逆，不喜歡聽旁人說教，所以才會如此。

“妹夫居然如此上心？”

賈政一時也有些吃驚，他隻知道林琬當初在巡鹽禦史府中借住了一段時間，卻不知曉林如海和林琬相處的内情。

“可不是，怕是親子也不過如此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賈政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賈雨村見賈政有興趣，忍不住說了更多。

“不過，林将軍待林大人也與别個不同，此次巡鹽禦史府中的喪事，林将軍雖不能親自到場，卻将府中得用的人送去了揚州，那康管家和他身邊名為蘇木的後生處事可謂是一把好手，雖是幫把手，又是外人，卻将整個巡鹽禦史府上下梳理了個幹淨……”

說着，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賈政，卻見對方臉上并沒有露出異樣的神色，就知對方并不知道其中内情。

可賈雨村身在巡鹽禦史府，又曾是官場中打過滾的老油條，其政治敏感度和見微知著的本事非常人可比。

巡鹽禦史府的處境，沒人比身處其中的他更為清楚，江南的鹽政早在林如海就任之前就被甄家把持多年，這猛然來個天降之兵，又态度堅決手段淩厲直接劍指私鹽，動了無數人的利益，若不是對方背景深厚，怕不是任期還沒滿，就要枉死在任上了。

可林如海硬是頂住了壓力，将江南鹽政好好整治了一番，不過三年，就為國庫多添了上百萬兩白銀，是個不折不扣的能臣。

賈雨村作為旁觀者，都不由不欽贊佩服，卻也暗暗為其捏了一把汗。

想當初，自己也曾一腔熱血，外放為官之時，總想着興利除弊，甚至不惜背上貪酷之名，卻因此得罪上峰，一封奏折參上去，直接被革去了職位，盤桓荒廢了這麼多年。

有了這樣的教訓之後，賈雨村也圓滑了很多，他深知官場的水有多深，而林如海此舉又會得罪多少人，隻私鹽一項，就已經成了無數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讓他的處境變得危機四伏。

賈雨村本想置身事外，卻意外發現甄家也牽涉其中，林家的人一個接一個的病倒，也讓敏銳的他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他心知巡鹽禦史府恐怕已成了是非之地，有心想要脫離，誰知才動了這樣的心思，朝廷就有了舊員起複的消息，他有心想要借此謀一職位，還沒想好怎麼開口，林如海就主動将舉薦書遞到他面前，并主動為他搭上了榮國府的門路。

這樣的敏銳的心思這樣的手段，怎能讓人不心驚膽戰。

至少賈雨村知道自己做不到如林如海這樣一般，在心中打定主意日後絕對不與其為敵。

而注意到林琬府中的兩人也正是在這之後，身邊伺候的小厮莫名少了一個，而林府中也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這之後林如海的身體也莫名地好了起來，而這一切都是在那個名為蘇木的少年接手了林府的事務之後。

而幾次意外撞見之後交談之後，他更是确定這個名為蘇木的少年絕不簡單，其見識非一般的管家可比，有心試探，卻如拳頭打在棉花上，皆是無功而返。

可這也讓他心生忌憚，随着賈家和林家的船一起到京城之後，都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将軍府的人。

賈政和賈珠都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此人，更不知對方的厲害，自然也沒什麼興趣，賈雨村笑意加深，主動轉移了話題，心中卻十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