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川剛出了院子,兩個丫鬟淩霜和露雪連忙進了裡間。
謝斐如嗓音淡淡,招手喚一人,“過來幫我把冠子拆下來。”
前頭謝府裡的喜娘雖沒給謝斐如戴特别重的金冠,發飾卻也梳得複雜,頂着一天,頭皮紮得疼,實在難受。
淩霜上前,輕手替她家姑娘解了發髻,一邊按頭皮。
那頭露雪把這三間屋來來去去熟悉了一遍,内室最裡面還有一間小店的屋,是洗漱用的浴室,她打了熱水端過來。
淩霜手裡梳着頭發,又叫露雪去拿些吃的過來,鬧了這一天,謝斐如其實都沒吃什麼東西,連早上那一碗薄粥都沒用幾口。
“哎,這就去。”
轉身正要去呢,門廊下就聽見清晰的腳步聲。
有人過來了,兩丫鬟相對看了一眼,沒說話。
一會兒,内裡簾子就被打了起來。
走進來個年輕姑娘,穿着石榴紅色的襖子。
是周良蕊,手上端着個托盤。
原是她娘讓她過來給新娘子送些吃的。
周良蕊知道謝斐如的家世,人是官家的千金小姐,不免有些面怯,慢吞吞進了來,虛虛一擡頭,就看見當中坐着的穿一身織金喜服的人。
那人也微微擡眼看過來。
出塵絕色的一張臉,很是幽冷,她竟散了發髻,長發垂在身前烏黑順滑,眼睛裡有泠泠的微光。
周良蕊一下子呆住。
這位謝小姐,怎生得這樣的好,都沒話去形容了,她臉噔一下慢慢紅起來,心内不知為何羞臊起來。
謝斐如便猜這是沈家這邊親近的人,對她招了下手,語氣溫溫,還算親和,“你來。”
周良蕊如夢初醒,趕緊過去,越走近就越覺着眼前人簡直是那下凡的仙娥,臉是天姿絕色,連說話的韻律都這麼動聽。
露雪将周良蕊手上的托盤接了過去,一看,是葷素六樣菜,并一碗飯一碗湯。
謝斐如方問:“你是哪家的?叫什麼名字?我才來,也不識得,還請勿怪。”
周良蕊又是擺手又是搖頭,漲紅着臉說:“沒有沒有!我叫周良蕊,我爹是沈大哥的師傅,我娘怕你餓着,讓我來給你送些吃的。”
謝斐如一笑,“原來是這樣,多謝了。”
周良蕊被這一笑又笑花了眼,心裡緊張,又不敢多瞧,飯菜也送到,講了一聲,趕緊跑走了。
淩霜連忙給謝斐如绾了個松松的發髻,然後說:“姑娘吃些東西吧。”
謝斐如點點頭。
露雪連忙把飯菜在小幾上擺開,謝斐如慢慢用了。
兩個丫鬟去鋪床,又去整理東西。這屋子就隻有床榻桌子椅子等,放在兩人眼裡也與雪洞一般無二了,這會兒沒功夫好好認真布置,不過将她們小姐日常用的熏香鎏金爐等小物件擺出來。
床榻也重新收拾好。
謝斐如擱箸後又去洗漱了一回,再進室内,衣裳都換好了。
姜嬷嬷在前院熟悉一圈也過來這邊。
立在一旁與謝斐如說話,聲音低低的,“咱們姑爺早沒了父母這都知道,卻也再料不到沈家人丁單薄至此的,别說姑爺沒兄弟姊妹了,連他爹都是單傳,今兒來的客人都不是親眷,隻有一家姓周的人幫襯,聽說是姑爺的師傅。”
露雪聽了也跟着說:“還有呢,姑爺家并沒有一個奴仆下人,我去那邊要水,那些人都隻是今日請來幫忙做事的短工。”
說着都皺眉,這也太簡樸了。
“這也不算大事,人少不夠使後頭再添就行了,好過有一大家子要應付。”姜嬷嬷寬慰道。
這樣未嘗都是壞處,本來就是低嫁,若還有一大家子親戚要應付,又都是不知禮的,那才是難為她們姑娘。
冬日天黑得早,進來時還亮着,說話間的功夫就黑了。
姜嬷嬷把蠟燭油燈都點上,一面囑咐兩個丫頭,今日留一個守夜聽吩咐。
淩霜搖搖頭,“這事還用嬷嬷說,您老寬心,我省得的。”
姜嬷嬷還要再守一會兒,謝斐如知道她今日天不亮就起來忙活,怕她勞累,命她去休息不提。
那前院還有人聲傳來,應是下了席,送客呢,鬧哄哄的。
不說謝斐如,兩個丫鬟心裡也不平靜,因不了解這位姑爺是什麼性情,又有之前那回的經曆,對他的印象是狠命而殺伐果斷,不免擔心他脾氣大不饒人。
露雪靠在門中守着,忽聽見一聲響,必是二門被推了開。
“姑爺進屋來了!”
露雪朝院子一張望,眼見一道颀長健碩的人影走了過來,正是沈川。
步子邁得有大又快,露雪慌着忙兒的剛福了個身,沈川人就已經進入屋。
聽見動靜,内間的淩霜過去忙把厚簾打起來。
沈川就看見坐在椅子上的人。
摘了冠子,連衣裳都換過,看來已經梳洗。
那張臉生得世間少有的好看,眉目不動也含情。
冷生生的情。
一看就讓人覺高不可攀。
沈川喝了不少酒,饒是他酒量好也有些遭不住,太陽穴繃着一跳一跳的。
他面上不顯,倒直接往旁邊的位置一坐。
謝斐如臉色沉靜如水,她眼皮輕輕掃過沈川半眼,沒有說話。
沈川按了下太陽穴,掃了一眼桌上,想起什麼來似的,拿起茶壺自己倒了兩盞。
随即見他端起來一杯往謝斐如手中一塞,自己抄起另一杯,非常自然勾起謝斐如的手,在人家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挑了挑眉,說:“交杯酒,喝吧。”
謝斐如背着的手緊了緊。
又垂下眼睛。
沈川那眉目十分有侵略性,低着頭靠過來飲杯裡的茶時十分有侵略性,謝斐如忍着推開的沖動,隻得飛快嘴唇碰了一下茶盞,直起身就抽出了手。
她不知自己的眼睫細密的一排,彎成一定的弧度,往下垂着時,像小扇子一樣,如果一動,就像蝴蝶的翅膀。
沈川盯着謝斐如的臉。
那視線叫人難以忽視,謝斐如忍了又忍,終于擡起眼看過去,“可是有事?”
沈川心裡啧了一聲,腹诽難不成這也是大家族裡的規矩,連看也受不住麼。
真是個大小姐。
“哦,你吃飯了沒有?”沈川在散酒勁,靠坐在椅子上,聲音懶懶的,眼睛卻不離謝斐如,一下一下往她身上撩。
謝斐如頭一次面對這種人,怎麼說,的确是不講規矩得很。
捏着茶杯不輕不重往身上扣了一下,發出咚地一聲悶響。
“多謝關心,已經用過。”
沈川不知道想到什麼,從喉嚨裡哼一聲低沉的笑聲。
這屋子裡又熱又香,連沈川都覺得稀奇,不過他先前都是在前院歇息,沒來過兩回,但也知道原先并不是這樣的,想來就是這小姐的丫鬟收拾的。他喝了酒,這會兒更熱,就扯了扯衣領,又聞見自己一身酒氣,終于扶了椅背站起來,一面往外走,“我洗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