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你那祖父,一丘之貉,都不是什麼好貨色。”郁颢嘲諷道。
他還有臉提祖父?
瀾意一口怒氣湧上心頭,毫不猶豫伸出手,扇了郁颢一巴掌。
“你這個心懷叵測的小人,不配提我祖父!”瀾意道。
郁颢有那麼一瞬間的愣神。
他沒想到李瀾意居然敢扇他巴掌。
“李瀾意,三年不見膽子倒變大了,敢打你的夫君?”郁颢冷笑。
“夫君?”瀾意冷聲冷氣,“我深以為恥!”
郁颢見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兩眼噙着淚,就不讓它落下。
“啧啧啧。”他咂舌,撫摸李瀾意的臉蛋,“要不說李四姑娘是美人呢,這梨花帶雨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瀾意将他的手拍開。
郁颢沒這閑工夫跟瀾意糾纏不休,吩咐身後的奴仆,道:“将李瀾意捆了,把她和這個狂徒遊行示衆,讓大家夥都看看,我們郁家出了一個紅杏出牆的女人。再告訴大家,我寬宏大量,隻一紙休書将李瀾意送回李家,并不要她浸豬籠!”
奴仆俯身應是,粗魯地用早就備好的麻繩捆住瀾意。
真是夠陰險狡詐的。
這一切分明就是郁颢的計謀,他最後卻口口聲聲稱自己寬宏大量,給自己搏一個好名聲。
如今秦王沒了,郁家最大的靠山倒了,最需要的就是好名聲。
而瀾意,就這麼被郁颢休棄,送回了娘家。
娘家?
瀾意苦澀一笑。
她的娘家,于隆化二十八年春就不複存在了。
那一年,錦衣衛查出李太師涉嫌勾結敵國,企圖立五皇子為帝。
這種事情,甯可錯殺,不可放過。
隆化帝大怒,撤了李太師頤養天年的官職,打入天牢,同時廢黜李家正支、旁支的官職。
李家男丁八歲以上皆斬首,其餘男丁流放北地。隆化帝念情,隻有出嫁女不用淪為奴籍,其餘李家女眷将要淪為奴籍。
宮裡的李貴妃求情,自請以命換命,換得李太師一命,及李家女眷最後一絲體面。
隆化帝對李貴妃到底是有情義的,想着一群老弱婦孺,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便留了城外一個小莊子給她們,李家女眷這才有了一個栖身之所。
她的二姐瀾清是個極有手腕的女人,二伯父一家經商,瀾清自幼耳熟目染,練就了一個善于經商的好頭腦。沒兩年便帶着李家女眷重回京城,忍受京城人唾罵,挺直腰闆經商,想盡一切辦法為祖父李太師洗刷冤屈。
隻可惜,祖父沒能等到那一日,在這個冬天駕鶴西去了。
祖母心系祖父,沒幾日便追随祖父而去。
後來,她也被休棄,李家再次被推上風口浪尖。
世人編排她還不夠,還想編排她的姐妹。
大姐瀾惠,多麼溫柔良善的一個女子,平日裡連隻螞蟻都不敢踩死。嫁給張用塢後,日日飽受折磨,渾身上下無一處好的。
若無貼身婢女淡風千裡迢迢趕來京城告密,瀾惠遲早被張用塢家暴緻死。
李太師親自将瀾惠接了回來,瀾惠從此和離歸家,過上了安穩日子。
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竟說瀾惠被張用塢家暴,是因為她品行不端遭夫君厭棄。
仿佛她所遭受的一切苦難,都是罪有應得。
五妹瀾誠因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事,不想嫁人,卻被編排稱嚣張跋扈無人敢要,所以嫁不出去。
瀾意不忍連累姐妹們,昨日修書一封,連夜離開了京城,徒步走向北地。
她想去找祖父,想去找幾年未見的家人。
每走一步,都會有深深的腳印出現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裡,不一會兒便被落下的雪替代了。
她所來過的痕迹,也被掩埋,随着風雪消失不見。
瀾意沒有停下步伐,她每多走一步,就會離祖父他們更近一步。
哪怕沒有見到家人的最後一面,她也能告慰自己,她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她從嘴裡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像一團霧一樣出現在她眼前,又逐漸散開,分散在空中。
木棍在一點一點向前,留下的印記卻慢慢變淺。
瀾意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走了最後一步。
視線模糊不清,她緩緩閉上雙目,眼前滿是黑暗,倒在了雪地裡。
漫天大雪由上至下重重而落,毫不留情地拍打瀾意的臉頰,那沒有一絲氣色的臉,終于變得和她的心一樣冷。
她很想看到祖父平反的那一日。
隻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全身上下被雪覆蓋得極深,隻留下她從小到大帶的那塊玉佩,上面寫着她的閨名——瀾意。
身上的雪變為冰冷的雪水,流淌至她全身上下,仍不能洗清她的一身冤屈。
世人提起她,隻會說她是一個紅杏出牆的女子。
不過,她不會再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