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懿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主動去找延陵宗隐的一天。
他生的個高腿長,又穿着一身虞婁衣衫,與大慶的宮殿格格不入,果然是極醒目的。純懿隔着一座木亭遙遙望着他的背影,幾次鼓起勇氣想要上前,可最後總是猶豫止步。
她實在是害怕他,是控住不住的那種恐懼。
汴京城有二十六位帝姬,有張揚的,有活潑的,有強勢的,有安靜的,而純懿,從來都是最乖巧的那一個。
母親是皇後,親哥哥是太子,她從不用自己去争什麼,一條康莊大道早已鋪好。隻要她乖乖聽從父母兄長的安排,一直生活在他們的庇護之下,所有最好的東西,他們都會捧到她的面前。
唯一一次瞞着母親和兄長偷偷溜出宮,就遇到了那個可怕的男人。為了活下去,向來柔順聽話的她被迫舉起匕首,雙手染滿鮮血,然後噩夢連連,一直到今天仍不得化解。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此生都不要再與任何與那件事有關的人或物扯上關系。可是現在不行,延陵宗隐手裡有她需要的藥,為了母親,就是再畏懼,她也得搏上一搏。
純懿下定決心,終于朝着延陵宗隐的方向邁出一步,那人卻仿佛後背長了眼睛一般,立刻回頭,目光迅速鎖定了純懿。
然後微一挑眉,不待純懿繼續前行,他就邁開長腿,大步流星朝着純懿走來。
他步伐極大又極快,袍角在他身後飛舞着,襯得他本就高大健壯的身形更加魁梧,攜着萬鈞氣勢,迫得純懿下意識後退一步,在紫節的攙扶下才堪堪站穩身子。
延陵宗隐看出了她的瑟縮。他很有風度地在距離純懿不遠不近的地方站定,對着她颔首:“帝姬。”
語氣淡漠疏遠,如同兩人第一次見面一般。
純懿急忙還禮:“将軍。”
目光卻下意識回避着他的臉龐,隻敢盯着他腰間綴滿各色寶石的皮帶。
延陵宗隐點頭,目光緊緊盯着純懿,明明沒有什麼出格的動作,不知為何,卻讓純懿感覺仿佛被他的目光剝下了所有衣服,光裸着站在他的面前。
純懿隻覺渾身都不舒服,正想說些什麼打破他愈發逼人的凝視,延陵宗隐卻突然開口:“為什麼沒來?”
純懿微微一怔:“什麼?”
延陵宗隐輕勾着唇角,簡扼解釋:“昨日,樊樓。”
純懿噎了噎,含混應道:“昨日出宮已經太遲,錯過了時間。”
看着明顯非常局促的純懿,延陵宗隐似笑非笑應了一聲“哦”,也不知道他是信了還是沒信。
然後冷不丁開口:“我一直都很好奇,在帝姬眼中,我長得有那麼可怕嗎?還是醜陋難以入眼,讓你看我一眼都不願?”
延陵宗隐都這樣直言了,純懿隻好硬着頭皮擡起眼眸,第一眼撞上的,就是他漆黑幽暗的眸子。她的眸底仿佛藏着一個可以吞噬一切的漩渦,緊緊盯着她的時候,就像是要将她整個人都攪碎,然後吸入深不見底的沉淵。
純懿如同被針刺一般立刻移開視線。勉力穩定了心緒之後,才再次鼓起勇氣,重新将視線定在他的臉上。
純懿仔細打量着他,不自覺地與記憶中那個男人對比着。
他們都有一雙漆黑的眼睛,不過他眼中隻有看不清情緒的黑潭,沒有那個男人那種瘋狂的恨意。他的鼻梁似乎比那個男人更加挺拔,下颌棱角也更加鋒利,他的氣勢比那個男人更加迫人,更多的卻是身為上位者長久以來養成的威嚴,而不是如那人一般誓要報複的豁出一切。
延陵宗隐任由純懿打量,甚至還微微俯下身子,降低些他們之間的高度差距,讓她可以看得更清楚省力一些。
這個動作反而驚醒了她。純懿如夢初醒,這才發覺自己打量他太直白、也太長久,不由臉頰滾燙,很是真心實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是我之前認錯了人。是我的問題。”
延陵宗隐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直起身,目光越過純懿投向她身旁的梅枝,沒有開口,卻也沒有離開。
純懿怔了一會兒,這才了悟他這是看出她有事相求,身為外男又不便一直盯着她看,便假借賞梅等她開口,不由對他這般妥帖的行事生出些好感來。
純懿已看出他性情直接了當,也不藏着掖着與他兜圈子:“我今日來,是有一事想求将軍幫忙。聽聞虞婁王室有一種秘藥,對滋補身體有奇效,所以想請将軍賜我幾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