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懿有些呆滞地眨眼,緩緩仰頭,努力去看面前的人。
他本就身形健壯,肩膀寬闊,眼下大馬金刀地坐在床上,比靠坐在地上縮成一團的她更是高大許多,讓她努力仰頭也難以看清他的臉龐。
可純懿卻不用看清他的臉,就已經知道他是誰。她本來想本能地瑟縮到離他最遠的地方,可虛弱的身體和瀕臨崩潰的意志卻讓她行動和思考不便,隻能呆滞地眨眨眼,又眨眨眼,才艱難撐起自己的身體,遲緩開口:“你……”
又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是誰……”
延陵宗隐面上帶着少見的愉悅笑容:“帝姬難道不是早就猜到了嗎?在你給我抹了這個東西的時候?”
他緩緩擡起雙手舉到自己眼前,盯着手腕上仍舊紅腫可怖的一片小疙瘩,左右欣賞着,似乎陶醉其中。
純懿也看向他的手腕,使勁想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哦,藥水……我不知道。”
她扶着牆壁,吃力站起身來:“我隻是猜那些夢并不是夢……你不是死了嗎?昂哥哥說……昂哥哥說他親手殺了你的。”
“陸雙昂?”延陵宗隐笑容轉為嘲諷,“他說你就相信?他那麼個弱雞,還能殺了我?”
純懿眼下腦子轉不過彎,隻能直來直去地答出真心話:“我更弱,可我差點殺了你。”
延陵宗隐竟被她這直愣愣的一句話噎住。看她仍舊神情恍惚,身體也搖搖晃晃,不知為何,竟然氣笑。
“是啊,我就是被你那副天真善良又柔弱的模樣欺騙,短暫的放松了警惕,然後差點被你捅死在床上。”他坦然承認他的失誤,眸光牢牢鎖定着純懿,眼眸幽黑,一字一頓清晰道,“所以我還要謝謝您,純懿帝姬,您真是為我上了珍貴的一課。”
純懿又是隔了好久才明白他的話。她扯出一個虛弱的笑來:“所以你來報複我了,對嗎?”
延陵宗隐看着她:“我向來很守承諾。”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熬鷹一般的折磨,一直恐懼的事情終于成真,純懿卻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驚惶恐懼。她緩緩點頭:“你要怎麼做?像之前那樣,一直關着我嗎?”
延陵宗隐目光下移,在她淩亂的頭發和衣衫上來回逡巡,最後定在她慘白的臉龐上,輕笑:“那你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純懿僅存的體力終于還是支撐不住,她背靠着牆壁,慢慢委頓于地,腦袋也無力地垂下,沒有再開口。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不必再多說什麼。
看着似乎失去了生氣的純懿,延陵宗隐終于起身。在斜射來的光照之中,他高大身軀投下的影子被拉的更加龐大,一寸一寸覆住純懿的身體,直至将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中。
他半蹲下身,一隻大掌從耳側插入純懿已被汗濕的發,修長的拇指将她臉上垂落的發絲拂開别到耳後,動作甚至算得上溫柔。在純懿偏頭躲避他的觸摸時,他的手順從地從她的耳畔滑落,卻在落到她下颌時忽然使力,五指如同鷹爪一般掐住她小巧的下巴,讓她再無法掙紮。
他欣賞着她灰白的面色和無力耷拉着的眼眸,揚聲道:“進來。”
不管純懿如何哀求掙紮都始終緊緊閉合着的門打開了,一個小娘子走了進來。她長着一張很是平凡的臉,穿着灰撲撲的衣服,對延陵宗隐行禮之後便退到陰影之中,默然無息站着,若不是刻意去看,幾乎都發現不了屋裡還有第三個人。
延陵宗隐語氣平和:“好好伺候帝姬,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我會心疼的。”
他松開純懿,站起身來後退兩步,兩條長腿交疊靠着牆,雙臂環抱于胸前,是一個閑适又慵懶的姿勢,饒有興緻注視着那個小娘子将純懿扶起,幾乎是将她架在肩上往外走去。
那小娘子看着不起眼,可力氣卻極大,兩隻胳膊箍着純懿,就像兩隻鐵鉗一般無法掙脫。
将要踏出房門時,純懿的聲音輕輕響起:“你要放我離開?”
“我暫時還不準備讓你死,但是我也還沒想好該讓你怎麼活着。”延陵宗隐語氣輕松,甚至好心提醒她,“你可以期待一下。”
純懿閉了眼,安靜随着那小娘子的步子離開。門在她身後合上的時候,延陵宗隐的聲音再次傳來。
“别尋死,”他說,“你若是死了,攻破汴京的那一天,我送全城下去陪你。”
馬車仍是她們離開時乘的那一輛,紫節則是半路被丢上車來的。她雖然臉頰消瘦,狼狽不堪,可精神看着還好,甚至還有精神大罵推搡着她的虞婁兵士。當看到許久未見的純懿,紫節頓時失聲,仔細打量了她許久才敢确認,這個宛如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枯屍一樣的娘子是自家帝姬。
“帝姬!”紫節撲過來,雙手顫抖着想要撫摸純懿,猶豫許久卻不知她有沒有受傷、哪裡能碰,最後狠狠推了一把面無表情坐在純懿旁邊扶着她的陌生娘子,“你别碰我家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