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懿收到陳東來信的消息時,很是驚訝。倒不是驚訝于陳東會聯系她,而是驚訝于帶這個消息給她的,是延陵宗隐派來監視她的那個黑臉娘子。
她長着一張國字臉,頭發和眉毛都很濃密,搭配上略厚的雙唇,純懿總是以為,這會不會其實是一個假扮成女人的男人。
她的聲音也是平直無波的,沒有一點兒感情,隻是陳述事實:“陳東怕引人注目,拜托了他好友的妹妹來找你,帶了給你的一封信。”
那娘子的話音剛落,小宋統領的聲音就從外面傳來:“長帝姬,有位裴家的小娘子登門拜訪,說是聽聞您是全汴京的制香高手,特意來向您讨教。”
純懿掃一眼又安靜立在陰影裡的那虞婁娘子,站起身來:“請她到花廳稍坐。”
裴家小娘子還是一位稚氣未脫的小姑娘,長着圓圓的臉頰,圓圓的眼睛,純懿到時,她正捧着一塊兒果子吃的香甜。看到純懿進來,她的動作就頓在原地,連咀嚼都忘記了,隻呆呆看着純懿,大眼睛裡是明顯的驚豔。
待純懿站在她面前微笑看着她,她才恍然回身,将果子端端正正擺回自己面前的小碟子裡,站起身行禮的動作卻很是活潑:“您就是純懿長帝姬吧,真是美人,果然名不虛傳。”
她看看純懿纖細袅娜的身形,又偷偷捏了捏自己腰間軟軟的肉,有些喪氣:“我什麼時候才能像您這樣美啊,那個時候,東哥哥一定會喜歡我的。”
小姑娘嬌俏可愛,就是滿腹心事的純懿也不由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來:“你也很美,真的。”
“真的嗎?”小娘子眼睛亮了起來,被美人誇漂亮,總是會讓人愉悅的。
她也不怕純懿,隻覺得這位長帝姬長得好看性格又溫柔,本來隻是抱着在陳東那裡賣個好的心态來的,現在卻是真心喜歡這位帝姬姐姐。
聊了幾句之後,小姑娘一雙大眼睛就骨碌骨碌四處打量,“想要偷偷做些什麼事情”這幾個字就差寫在臉上了。
純懿看着發笑,她這裡需要提防的人,也就是那位虞婁來的黑臉娘子罷了,便直截了當地開口:“除了制香,你來還有什麼事嗎?”
小娘子明顯被她這毫不掩飾的詢問吓了一跳,猶豫張望了許久,才鬼鬼祟祟從懷裡掏出一封信箋塞進純懿手中,還生怕她不明白她的意思似的,對着她擠着眼睛:“東……有人托我帶這個給您。”
然後又欲蓋彌彰的補充:“是個制香的方子,很珍貴的。您可一定要看啊!”
送走了裴家小娘子,純懿獨自坐在花廳裡,将裴家小娘子神神秘秘塞給她的信大大方方放在桌面上,盯了空無一字的封套許久,才忽然開口:“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黑臉娘子完全沒想到,一直是她為無物的純懿會忽然關心起她的名字,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賽裡。”
“哦,”純懿點頭,揚起面前這封信,含笑看向依舊面無表情的賽裡,“你既然知道陳東托裴家小娘子給我帶信,我猜你也知道這信裡寫的是什麼了?”
賽裡的确知道。
她平靜開口:“說你們現在的皇帝準備送前面那個皇帝離開汴京,但前面那個皇帝被我們虞婁勇士吓破了膽子,不敢走。”
純懿呼吸一滞,心頭情緒複雜,許久之後才澀然開口:“是你們做的,對嗎?”
“郎主隻是殺了你們皇帝派出城傳勤王令的将軍,然後把他的頭送回給你們皇帝而已。”賽裡沒有一點要隐瞞她的意思,淡定地陳述事實,“方圓五百裡都是我們的人,可不是每一個人都認識你們皇帝的。萬一跑出去了出了什麼意外,我們概不負責。”
純懿閉了眸。事到如今,她已經明白,自己費心想出的計劃已經全然失敗。而更令她感到無力的,是延陵宗隐的态度——他就将他的所作所為原原本本說給她聽,而絲毫不擔心她會給他造成什麼威脅。
延陵宗隐這種全然的自信甚至是自傲,更讓她覺出自己的無能。
如果昂哥哥還在她身邊……如果昂哥哥還在,他會怎麼做呢?
純懿呆呆坐在高腳扶椅上,雙眸緊閉,眼睫卻顫動着,不知為何,竟想起了不久前他接她出宮時的樣子。他逆着陽光對她微笑,是她最喜歡的模樣,語調輕快又溫柔,向着她伸出手,将她拉出幽深的泥沼:“早啊。帶你去吃樊樓的灌湯包子,怎麼樣?”
昂哥哥,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機會,能與你一起再去吃一次樊樓的包子?
純懿一顆心漸漸平靜。她睜開眼,唇畔還不自覺帶着些溫柔笑意:“他晚上在劉家寺虞婁大營嗎?”
賽裡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說,你們郎主,他晚上在劉家寺虞婁大營吧。”純懿起身,吩咐紫節去準備一些新鮮魚炙,然後轉向賽裡,非常自然地吩咐她,“你告訴他,我晚上去找他。”
“他切斷了我能走的每一條路,不就是為了逼我向他服軟嗎?那我去。”
整個下午,純懿都在忙碌。她親手做了幾道家常小炒,從味道到擺盤都是大慶風格,精心裝點之後,精緻又好看。她又親手調了一餅返魂濃梅香,小心翼翼放入梅型香爐中,與剛挖出來的梅花酒放在一起。她甚至還換了一身衣裳,是陸雙昂最喜歡的淺青色,上面沒有華麗的紋樣,隻在下擺用銀線穿珍珠勾勒出雲紋和水紋,随着她一步一行間,閃爍着細碎流轉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