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甯臉上還帶着眼淚,有些懵然無措:“怎……怎麼走……”
純懿将她從稻草堆裡扯下來,連拉帶拽到恺之已經漸漸失了溫度的屍身旁。她幾度猶豫,終于還是伸出顫抖的手指,從地上沾滿了恺之的血,然後塗抹在賢甯的鼻下唇邊和耳孔之中。
“躺在恺之旁邊,把衣裳都浸上血。一會兒虞婁人來了,你就咬破舌頭,一邊咳嗽,要撕心裂肺的咳,然後一邊吐血,明白嗎?”
純懿幫賢甯布置好了“發病現場”,嘈雜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她急忙後退兩步,站在門口的陰影處,擡起袖子捂住口鼻,隻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
門被推開,幾個虞婁兵士走了進來。他們一邊念叨着“倒黴”,一邊要來搬人,卻在看到渾身是血的賢甯時,狐疑地停下了腳步。
賢甯本來就久病,現在又因着恺之的死,一副病容都不用裝,眼下整個人都半躺在血泊裡,還又是咳嗽又是吐血的,看着實在詭異又可怕。
虞婁兵士們你看我我看你,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就聽身後傳來一道驚慌的女聲:“賢甯,你……你莫不是發病了吧?怎麼辦,我去喊軍醫來。”
發病?
虞婁人心裡一個咯噔,之前的傳聞頓時浮上心頭:這位帝姬,聽說得的可是傳人的痨病啊……
賢甯此時反應也極快。她一邊勉力捂着唇,一邊氣若遊絲的開口:“姐姐,我……我不好了,你快出去,别被我……被我染上……”
話還沒說完,就是一陣痛到極緻的呻吟,然後又是一抹血線順着唇邊滑落,血沫子四處噴濺。
“娘嘞!”虞婁兵士們慌忙閃躲,手忙腳亂地退出了小木棚。純懿最後看了賢甯一眼,也捂着口鼻,随着他們一起跑了出去。
最後,恺之和賢甯被一起扔到了路邊,而純懿理所當然的被單獨關了起來。
純懿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獨處過了。她獨自抱着雙膝縮在角落裡,沒有人敢靠近她,看守她的虞婁兵士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個随時都會發病的死人,讓純懿莫名想冷笑。
如果她真的染上痨病,虞婁人應該也會立刻将她抛棄吧?不知道延陵宗隐是會像這些人一樣,像看待瘟神一樣躲着她,将她嫌惡的扔出去,還是會立刻抽刀砍了她,給她個痛快?
這兩種情況,似乎都還算不錯……
正在胡思亂想,忽然,木門被推開,“嘎吱”一聲之後,便是沉穩有力的腳步聲,朝着她走來。
現在還有人敢靠近她?
純懿擡頭,有些茫然的仰臉望去,就看到延陵宗隐鐵青的臉。
他本來就身材高大,現在她坐着,他站着,他低下頭看她的樣子,如同一座大山一樣沉沉壓下,卻又更像天上的神靈垂下雙目,俯瞰蒼生。
看着的這蒼生,卻不過隻是小小一個她而已。
兩人沉默對視着。最後,還是純懿先回過神來。
她開口,嗓音有些沙啞:“你怎麼……”
延陵宗隐額上青筋直跳,露出一個氣結的笑容:“我跟你說過什麼,你是全當耳旁風是嗎?”
純懿默然。許久之後,她将身子朝後瑟縮了一些,擡起袖子捂住唇瓣,避開延陵宗隐的方向:“我可能……你還是趕快走吧。”
說完,還抑制不住地輕咳兩聲。
“走?”延陵宗隐磨牙,臉上的笑容都有些猙獰,“然後呢,等你發病,就把你也扔出去自生自滅?”
純懿不說話,垂下了腦袋,看着小小的一隻,分外可憐。
延陵宗隐真想将她丢在這裡不管。這個女人,他報複過了,也睡過了,雖然有些滋味,但還不足夠讓他沉迷,他不該為了這個女人冒任何風險的。
延陵宗隐思維分外冷靜,思緒轉的極快,将過往的一切和可能的利弊都拿出來分析了個遍,理智到有些絕情的将兩個選擇放在秤的兩邊左右測量,仔細比較。
在增增減減中,所有的權衡都化作齑粉,飄散無蹤。
他猛地俯下身子,雙臂穿過純懿的膝彎,輕輕松松就将她橫抱了起來。純懿驚呼一聲,忘了捂住嘴巴,雙臂下意識環住他的脖頸,臉湊得離他極近。
延陵宗隐巍然不動,甚至連一點兒閃躲都沒有。他陰沉着臉,轉身大步走出關着純懿的小屋,雙臂卻穩穩抱着她,沒有一點颠簸。
心裡又是氣憤,又是窩火,想狠狠罵她一頓,可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又罵不出口。延陵宗隐雙唇開開合合,最後隻能撂下一句狠話:“下次你若再敢違抗我的命令,不用别人動手,老子親自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