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懿的手柔軟又修長,不管是在他脖頸後輕撫,還是在他肩膀胸膛留下道道血痕,都讓延陵宗隐很是暢快。曾經這雙手十指不沾陽春水,白白嫩嫩的如同一塊無暇美玉,而現在,這雙手上布滿了斑斑點點的紅腫和瘢痕,有的地方還裂開了口子,透出血痕來。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即使她不提,延陵宗隐其實已經注意到了她慘不忍睹的雙手,本就打算派名醫官來看看。
延陵宗隐将她一雙手握入掌心,來回翻看着傷痕:“不是配了藥膏,你沒有抹?”
純懿的确是沒有抹。現在才将将秋末,就算她皮膚嬌嫩,的确受不住冰涼的浣衣之苦,但若不是刻意糟踐,也沒那麼容易現在就長了凍瘡。
她現在已經可以鎮定的扯謊:“抹了,但是抹得再厚,浸在水裡泡上一會兒,也就都沒有了。”
延陵宗隐嗤笑:“沒了就再抹,手油而已,那麼大一罐子,堂堂純懿帝姬現在都要省着用了?”
男人,真是一點都不懂保養。若現在在她面前的是陸雙昂,純懿一定會嗔他一眼,然後提着他的耳朵教育他,手油是要長久用着才有效,這般剛抹上就要入水,抹再勤也沒有用。
可現在在她面前的是延陵宗隐,純懿便隻微笑着,應道:“好的,我知道了。”
敷衍完畢,忽然覺出不對。她擡眸,緊盯着延陵宗隐的眼睛,疑惑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前兩天配了藥膏,還是一大罐子……”
說着說着,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卻又不敢置信的表情:“……是你送來的?”
延陵宗隐将純懿的手甩開,眼神飛快轉移到旁邊去,冷哼出聲:“我?為什麼,為了你?哼,别自作多情了。”
純懿看他明顯局促的動作,唇角微勾,拖長聲音“喔”了一聲,很是認真的點頭附和:“我也覺得是。你不是細心的人,自然做不來這般貼心的事。果然是我想多了。”
她明明是在順着延陵宗隐的意思說,延陵宗隐卻反而臉色不好看了起來。他轉回頭盯着純懿認真的表情看了一會兒,臉色越發黑沉,深吸一口氣,忽然翻身從炕上坐了起來,赤着身子幾步走到一旁,撿起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那動作卻是摔摔打打的,明顯生着氣。
純懿也不理會他,坐在原處微笑看着他彎腰套上靴子,收拾齊整就大步離開。然後對着他怒氣沖沖的背影,柔聲叮囑:“别忘了醫官的事。”
延陵宗隐頭都沒回,隻留下“哼”的一聲,出門走遠了。
延陵宗隐的态度不怎麼好,動作卻很迅速。第二日,一位背着藥箱的醫官就踏入了洗衣院的大門。黃嬷嬷似乎是提前接到了什麼命令,平日總是橫眉立目的一張臉此刻笑開了花,點頭哈腰将醫官迎了進來,讓他給純懿看診。
純懿身體向來虛弱,自從汴京被圍、大慶滅亡之後,她遭受的磨難比前面十幾年都多,又常常郁結于心,大毛病沒什麼,小毛病卻是不少。醫官看完了,啰啰嗦嗦叮囑了許多,大部分卻是現在的純懿做不到的。
她瞟一眼黃嬷嬷為難的神情,主動開口:“少勞累、多休息,我記下了,會盡量的。多虧了嬷嬷和院裡的親人姐妹們,我已經很受照顧了。若不然,恐怕情況還要不好呢。”
說到這裡,純懿看一眼表情立刻和緩了不少的黃嬷嬷,很是自然地開口:“話說到這裡,日則醫官既然來了,不如順便幫嬷嬷和院裡的娘子們也看看吧,她們許多人的情況,比我要嚴重的多呢。”
這下換成日則醫官為難了。他接到的命令,隻是來幫純懿看診,郎主可沒說讓他幫着整院的娘子都看啊,萬一看出了什麼好歹……
純懿卻不允許他退縮。這幾日她已經察覺,什麼洗衣院,名義上隻是洗衣之所,其實卻是虞婁人可以随意挑選大慶娘子、肆意發洩欲望的地方。雖然現在還沒人敢來動她,可其他娘子們已經有不少遭了毒手,用在她們身上的手段,每次都能讓純懿瞠目結舌。
現在,不少娘子都是傷痕累累的,舊傷之上又添新傷,甚至還有一位娘子被拖走就再沒回來,想來屍骨已經不知被抛到了哪裡去。
純懿實在是看不下去。這次借着手上的傷要求延陵宗隐派醫官來,一大部分原因也是在這裡。
她微笑着,語氣卻不容置疑:“日則醫官,請吧。”
在純懿灼灼逼人的注視下,日則醫官還是硬着頭皮,給洗衣院裡的大慶娘子們都看了診,開了藥,然後背上醫箱,一溜煙跑去找延陵宗隐彙報。
延陵宗隐正在翻一卷書,聽聞純懿讓他看了一圈,微一挑眉,卻也不覺得多麼出乎意料。
他就知道,那個女人的小心思多得是,也極為能忍,她并不是為了手上的傷就要求他找醫官的人。
延陵宗隐将手中書卷合上,修長的食指從《春秋》兩字上緩緩撫過,淡聲道:“知道了。那她身子到底如何?”
聽聞純懿又是氣血兩虧,又是經年積弱的,延陵宗隐終于從書上擡起了眸子。待日則醫官仔仔細細将純懿的狀況說完後,他才重又低頭去翻書頁,神情還是淡淡的:“知道了。”
日則醫官本來覺得他對那個大慶帝姬很是上心,現在卻又拿不準他的态度了,帶着疑惑恭敬退下。等他的腳步聲遠去,延陵宗隐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書上剛剛看的“得魚忘筌”這一行,久久未動,已然是想的入了神。
知道她身體不好,沒想到弱到如此地步。
延陵宗隐想着:她既讓醫官去幫其他娘子看診,一定是已經知道了其他娘子的遭遇,想來已經明白他的庇佑有多麼重要。既然她已得了教訓,還是找個機會,将她接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