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所有印信和權責之後,純懿的生活忽然就慢了下來。她不用再每日盯着陸家軍操練,也不用再處理從各地傳來的繁雜信息,更不用煩心今日又有人罵她或是參奏她,她隻需要照顧好陸雙昂,再照顧好自己,沒什麼大事再不出府,似乎又成為了當年剛回臨安、深居淺出的純懿帝姬。
賢甯和永嘉經常來看她,将外面的消息事無巨細帶給她聽。正如純懿所料,因着她已退讓,朝臣們也就沒了發難的理由,戶部将賬冊交了出來,徐結正在着人暗中查探,準備等徹底摸清了貪墨軍費的情況和牽涉入内的一幹人等,就正式徹查。
而之前她搞得那些工程礦務軍械等一幹事項也都在徐結的默認中保留了下來,分别由徐結親自指派的心腹接手,運行也都很順利。
最讓純懿松了口氣的是,包括賢甯、永嘉、餘晚飛和徐東在内,與她關系密切的人并沒有受她牽累。賢甯仍舊代陸雙昂執掌着陸家軍,由餘晚飛頂替了純懿在旁協助,徐東也依舊做着他的禮部員外郎,就是與秦宋的關系變得有些緊張。
“找個時間我進宮一趟,去找皇兄說說吧,”純懿歎氣,“秦宋多精明的人啊,他現在不發難,不過是還沒摸清皇兄的态度,趁着這段時間,我還是讓皇兄給徐東換個位置吧。”
賢甯心直口快:“不是暫避風頭嗎?純懿姐姐不準備再出山了?”
“出什麼出,我看你搞這一通,也差不多了。”永嘉白賢甯一眼,嬌嬌俏俏的,“累死累活逃回來,不就是為了活得輕松一些嗎?還要繼續累死累活給陛下幹活,你是不是傻。”
永嘉還是那樣,頂着最甜美的一張臉,說着最冷靜的話。純懿和賢甯對視一眼,都笑了。
“我是認真的,”永嘉一邊吃着果子,一邊滿臉嚴肅,“純懿,反正現在你也與我一樣無所事事,不如咱們一起出京遊山玩水去吧。之前一直在汴京,後面又到上京,我真是受夠北邊了。咱們出臨安一路向南,最後去海邊看看,若是喜歡,就在那邊多待一段時間,若是再喜歡,咱們就留在那邊不回來了,怎麼樣?”
這般對話莫名有些熟悉,純懿恍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景康二年的那次夏趣雅集。那個時候,她們一群娘子聚在一起,也是這麼讨論着“汴京暑熱,北邊涼爽”,她說以後想去北邊看看,顯德打趣她的笑聲尤其爽朗,那般花團錦簇的熱鬧景象還曆曆在目。
卻沒想到,一語成谶。轉眼間,汴京殘垣斷壁,顯德紅顔枯骨,她們真的去了北邊,去到那個冬季白雪茫茫、寒風殺人的地方,然後連夢裡都是南歸。
純懿恍惚片刻,才笑着開口:“我不去了,我要在這裡陪着昂哥哥。你若是去,記得幫我把那幾個礦山都繞一圈,回來講給我聽啊。”
永嘉又白純懿一眼,沒好氣的:“讓我給你去當巡撫啊?你那礦山都在什麼偏僻地方,你自己心裡沒點兒數嗎?我告訴你,你自個兒不去卻讓我去找罪受,那不能夠!”
賢甯吐了吐舌頭,學着永嘉的樣子:“那不能夠!”
永嘉抄起手邊一個果子就朝着賢甯砸過去,賢甯着急忙慌往純懿身後躲。純懿一手拉着這個,一手挽着那個,三個娘子笑鬧成一團。
永嘉嘴裡說着“不能夠”,最後還是離開了,離開之前,她還專門派人給純懿送來一封信,信裡将純懿狠狠罵了一通,最後才狀若無意地問她,她那幾個礦井都開在哪兒了。
純懿将永嘉的信讀給陸雙昂聽,自個兒樂了半天,然後給她回信,除了告訴了她礦井的位置和路線,還不忘叮囑她過去的路上要小心。
永嘉的信很快就回來,隻十幾個字,卻占滿了信箋:“要是順路,我就去逛逛,我可沒答應你我要過去啊。”
又讓純懿笑了半天。
永嘉離開了臨安,去奔赴她的山川大海,賢甯似乎也忙了起來,來看她的時間隔得越來越長。幸虧純懿一直都是一個很會自得其樂的人,她們不來了,她就自己照顧自己,今日打理園子,明日看書作畫,将自己的時間安排的滿滿的,絲毫不覺難熬。
等她恍然發覺,已經許久沒有人來公主府拜訪她的時候,又過了一月有餘。
純懿不覺皺了眉頭。她擡眼四顧,周圍侍候的都是她熟悉的公主府面孔,竟然沒有一個府外之人,甚至因為她久不見外人,連府外的消息也已經斷了許久了。
純懿忽然就覺得不對勁兒起來。不說别人,就說賢甯,她就是再忙,也不會這麼久了連面都不露一個。
她想了想,站起身來,手裡端着一壺剛煎的茶,朝着府門處走去。
一路倒是沒有人攔她,隻是随着她越靠近門口,跟在她身後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兩邊還遠遠圍了不少公主府的女使親衛,看起來卻不像是在看熱鬧,反而滿臉警惕,似乎在提防什麼似的。
純懿的心漸漸沉了下去。她走到門口,大力推開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