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萬雲樓,逐漸行至僻壤,可周圍依舊是濃郁的一股梅香。賀雲州注意了許久,但周圍并沒有那隻妖的行蹤。
車至世子府内,一切安頓下來,賀雲州才回到了自己房中。
勞碌一日,妍娘很快進入夢鄉。
她早有做夢的習慣,所以神識于夢中一片混沌之時,她習慣性的以為又要夢見神君還有那位被遺忘的故人。
可混沌散開,她有些無措,眼前的是萬裡冰原,卻有紅梅簇放。一樹樹,一枝枝,在風霜寒冷之地染盡梅香。
妍娘想起晚間山花娘娘的那場梅花雨,與此時的場景莫名重合起來。
可她并未許下什麼願望,怎麼會入她的夢來。
偌大的梅林冰原上,妍娘呼喊了幾聲,遠處傳來些攀折枝斷的聲音。
她下意識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遠,終于看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
是個男人。
還算年輕,手中持了一大把花枝,還在攀折。他并不溫柔,也不是精挑細選後擇精妙的地方折,而是随意的,将粗壯的枝條劈去。
被攀折過的地方露出黃澄澄的木芯來,成了赤裸的傷口晾在雪地上。
那個男人也一眼便看見了妍娘,面上露出驚異,手中的梅花散了一地。
他并不去撿,一步一步向妍娘靠近來,癡漢似的笑着。
“山花娘娘果真靈驗,果真靈驗。”
這個男人的穿着是街上最普通的樣式,中褂短褲打了補丁,亂蓬蓬的頭發不知是不是被梅枝刮的松散了,整個人都邋遢松散。妍娘本能的後退,背向着一株梅樹靠去,徒勞的隻抖出些梅花雪來。
“我并不認識你,你,你是誰?”面對陌生人,她還是有些不習慣,結巴着斷續說着。她仙術不精,卻也看出青年印堂處的黑色。
入了魇的人,就算是天生良善也會被放大的欲望操控。
青年逼近兩步,“可我認識你,賀大世子的夫人。你回門那日我可看了許久呢。”
那日他聽見耳邊的呼喚,原本并不在意。可入了夜,夜色越黑,他在自己的破屋裡越發不平起來,白日裡街坊的嘲笑聲猶在耳旁,賀雲州遠遠的馬上一瞥讓他不能忘懷。
憑什麼!憑什麼有人天生就能飯食無憂,憑什麼他這樣的人就算熬盡了骨血也無用,哪怕是肖想一下也像是有罪。
天微微亮,老母親推開房門,催促他去砍柴賣錢,可房内早已空無一人。
他去了京郊城西,一片荒蕪的茅草中,他是第一個見到山花娘娘的人。
隻要幫她揚名,他的不甘,他所嫉妒的,都能實現。
這場魇夢,是山花娘娘送他的一點甜頭而已。
那日的輕紗車上,遙遙無期的人現在近在眼前,他得意道,“你不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比起那個草包世子,明明我不差對不對?”
妍娘躲到梅樹身後,可這樣的躲避隻會激怒對方。他顯然看起來不算是個正常的人,劈手奪過妍娘的手橫在二人中間。
“你躲我?你憑什麼躲我?就因為你是潑天富貴的大小姐,我是街邊的窮小子?那你告訴我,這些生來就定好的又是憑什麼!”青年紅了眼,手中使了力氣。
腕間傳來痛楚,但恐懼占據了上風。
妍娘所接觸的都是情緒穩定的人,從未接觸過這樣的瘋子。撫不平他的情緒,讀不懂他的訴求,隻能感到濃烈的一股怨氣。
人物情緒崩潰,這個魇好似不太穩定,從遠處冰雪的邊緣開始泛出紅色,從煙霞粉色逐漸變得血紅。
地面崩塌,烈火淵獄吞噬每一塊土地,花瓣焚成灰燼,從遠處逐漸逼近。
青年慌了神,慌忙甩開自己的手開始找退路。
火勢逐漸掠過來,越來越多的地面坍塌,妍娘在那火中看見了許多隻向上伸出的手,其中有一隻抓住了那個青年,瞬間吞沒于火海之中。
冰雪梅園隻剩下她身邊的那株梅樹與地面,正在一點點瓦解。
妍娘抱住樹身,腳上的鞋已經掉下去一隻。奇怪的是,那火看着燒得烈卻并不燙,但明明襪尖處已經熏得焦黑。
那株梅樹底下的土已經空了,支撐不住妍娘的身體,她的整個身子都垂在深淵之上。
體力不支,她落了下去。
夢魇而已,她不會死。妍娘閉上了眼,聽見自己墜落時砰砰的心跳聲。耳邊風聲呼嘯突然停止,她睜眼,空中有細小的雪花飄來,灑在臉上,溶成潤面的水珠。
她的身上纏着細細的一注絲線,幾近透明的将半空的她與那株梅樹連接。
魇中幻物都是假的,譬如深淵吞沒的那一大片梅林。可唯獨最後的這株枯梅與飄散的雪花,是真實的。
那注絲線升的緩慢,漸漸見她拽上去。枯枝之上,所有的花都已經落得幹淨,那是一隻小小的黑蜘蛛,看起來羸弱,卻将她從半空拉起。
妍娘抱着梅枝,正要攀上,卻被不知哪裡來的一劍斬斷了那注絲線,重又跌落。
一片大白,灰燼浮塵散盡。
妍娘喘息着從夢中醒來,墜落的失重感猶在。
天色已亮,依舊是熟悉的紅帳,奶娘帶着準備好的衣衫從外走來,要比平日裡早一些。
園外響起馬蹄聲,要早些起來,今日府裡要來一位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