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楷的面上閃過一絲訝異,卻沒有分毫心虛,顯然他并不覺得這個決定有錯,隻是訝然崔雅貞會知曉。
崔雅貞瞧見他的神色,心中了然。垂眸睨着裙角,阖上了眼掩去眼底的悲傷,不過片刻又重新擡眸質問道:“父親,你告訴貞娘這是真的嗎!”明明心中有了答案她卻仍忍不住再次問道。
衣袖下的手指忍不住卷起了裡衣的袖角,摩挲又摩挲,心中埋藏着一縷希冀,若是一切都是她誤會了才好。
隻不過面前的男人迅速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崔楷蹙起眉頭,平日看着文雅的五官即刻變得有些猙獰,甩開袖子拍了拍桌案,他冷冷地看着崔雅貞道:“你現在竟學會了質問自己的親長了,長本事了。”
雞同鴨講,她心中冒出這個詞。方才她詢問的明明就是關于自己婚事的事情,他在意的竟是她對他這個父親的态度,還是說他根本就認為這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她緊抿着嘴唇,嘴角下壓着。一點點累積的不滿如同冰面的裂紋,不會即刻全然裂開,隻會一點點悄然地蔓延,直至墜入冰窟。
“貞娘不敢。隻是心中有惑。”
“婚姻之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面上不甚在意,直接無視了面前小女郎壓抑的憤怒,又是輕飄飄一句:“更何況貞娘為父給了你機會的,而你呢卻在外丢人現眼。”
原來他是知曉的,得到這個答案,崔雅貞心中恍若有什麼東西悄然破碎。怒意湧上心頭,她憤怒地問道:“那我就成了棄子?父親就要因為一己私利舍棄我?”
僞善的面具被撕下一角,崔楷面露怒意,正要扔出手邊的家規,卻聽見屋外小厮的通報。
“郎君!九皇子前來拜會。”
小厮聲音大且清晰,傳遍屋内每個角落。聞言,崔楷神色複雜,瞥了一旁的崔雅貞一眼,應道:“知曉了,我即刻便去。”
他與九皇子并無交情,整個崔家唯有自己的這個女兒與趙弘有過一段舊情。
“貞娘,你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
崔雅貞不欲多言,隻是颔首。
趙弘果然是來見崔雅貞的,說拜訪崔楷隻是個由頭。
見面前父女二人面色不佳,他瞬間猜測到了發生了什麼,被皇帝找回來之後,他即刻遣人去查了崔雅貞這些年的事情,事無巨細,當然曉得她在家過得并不好了。
于是,他故意在崔楷面前與崔雅貞表現親密,主動靠着她站,笑盈盈道:“崔大人我是來看看阿貞姐姐的。”
崔雅貞觸碰到他略帶涼意的手背後,訝然地瞧了他一眼,正好對上他暗示的眼神,一股莫名的默契,她瞬間明白。
他要做戲。
而聽到“崔大人”三個字,崔楷即刻表示惶恐,不敢不敢。
他瞥着一旁的崔雅貞,又道:“九殿下,我還有幾句話需給小女說道。”
趙弘攤手,“大人請便。”
待趙弘離開有段距離,崔楷神情陡然變得複雜,面色陰沉好似即刻便能滴出水來。
“貞娘,崔氏之恩,父母之恩,莫要忘了。”說罷,他便轉身離去。
崔雅貞綻唇輕笑,她怎可能不知曉父親是什麼意思。先前想把她許給楊栖是為了崔氏,現在見她與趙弘關系不一般,又教她謹言慎行,也是為了崔氏。
趙弘見她不語,主動問道:“阿貞姐姐?近來可好?”
崔雅貞瞧着他,微微颔首。她心中明白當日是他從楊栖手中救下自己的,從前那些事情她也無意向他隐瞞。
“隻是怕那楊大郎再做出什麼.......”她的音量愈發小了。
“不會的,我都處理好了。”趙弘溫聲安慰道。是了,楊家雖勢大,不過接下來一旦教他抓住楊栖的尾巴,他便能教人将楊栖調出京城。
過不了多久,他便會與阿貞姐姐成婚,到那時,就算楊栖歸來,定也不敢對皇族女眷做些什麼。
聽見他話,崔雅貞心安幾分。又道:“九郎多謝你。”
趙弘瞧着她面色不佳,繼續道:“隻是接下來日子,做戲還需做全套,需姐姐與我裝作情投意合。”
說罷,他又觀察着對面的女郎,見她面色無異這才放下心來。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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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趙弘的到來,府中并沒有多少人知曉,故也不知曉二人關系愈發緊密。
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崔雅貞便被彌桑叫醒,周夫子來了。
周夫子便是衛夫人尋來的那位嚴厲的女夫子。崔雅貞不喜歡她,并不是因為她意外的嚴厲,是因為她滿嘴之乎者也,一言不合就罰她抄書,簡直是翻版的“崔楷”。每次周夫子來,她都會憶起在衛家學堂的日子,平靜安心,雖然時不時會受到衛嬌的嘲諷,但有衛越溪陪着總歸是心安的。
隻是過去的日子如同奔向海中的流水,一去不複返。
崔雅貞太知曉如何應對周夫子這類人了,故無論周夫子說什麼她都颔首應‘是’。
果然周夫子很是滿意。
倏然,她盯着書上的一排字,出了神。
“四時暄暖,無霜雪。”
周夫子見她突然凝神,問道:“女郎,何處不解?”
她搖搖頭,“無事,隻是方才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