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清苦之味,似是蓮子心。
又有碧色簾幕阻隔,簾裡面點着燈,隐隐約約能瞧見裡面有人。
簾子前放着一張桌案,想着剛才侍女急切的模樣,崔雅貞跪坐在桌案前,溫聲道:“煩請伸出手來。”
簾内人頓了一頓,才緩緩伸出一隻手來。
崔雅貞定睛一看,那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中指之上帶着一枚白玉戒指,粗略看來便知曉價值不菲。
是男子。
隔着碧色的幕簾,崔雅貞看不清對面人的模樣與神情。
她弄不清這樣的富貴人家什麼樣的大夫尋不到,為何會尋她來醫治。
她取出藥箱裡的白色帕子,放在那人的手腕之上。
弦脈。
片刻後,思考好措辭,她緩緩道來:“郎君是否近期郁結于心?”
卻聽見那人刻意壓低聲音帶着古怪的語調,
“并無。”
脈象不會騙人,他既不願意承認崔雅貞,也不好點破。
屋内的氛圍愈發詭異,她便想借口離去。
“民婦學藝不精,看不出郎君又有何病症在身,煩請郎君另請高明。”
說罷,她便想起身請辭。
卻又被兩側的侍女“請”了回去。
冬末春初,寒風刺骨。古怪的是,這個屋子之内并沒有将軒榥緊阖,反而是大開着。
碧色的幕簾浮動,若是仔細看來,隐隐約約便能看清裡面人的模樣。
隻是,崔雅貞此時卻是低着頭,并沒有向前看去。
又跪坐在原地,她悄悄掐住裙角,強裝鎮定,問道:“郎君,這是什麼意思?”
倏然,那道清越似玉珠落盤的聲音,緩緩傳入她的耳中。
“擡頭。”
“貞娘。”
崔雅貞渾身猶如遭受雷擊,擡頭都沒有,當即便要起身逃跑。
隻是她的一言一行,似乎早被面前人的預判,那人輕輕一揮手,便教兩個武婢将她摁回了桌前。
下一刻,
幕簾之中那高位之人将手中的一疊紙張飄飄灑灑扔出,滿天紙張散落至她的臉前。
那人含着笑意的問道:
“說說看這是什麼。”
“民婦?你又是誰的婦?”
崔雅貞顫抖着手,撿起了面前的一張紙,上面記錄的她這些日子在徐州的一言一行。
崔娘子與文家四郎君一同用膳,二人相談甚歡。
崔娘子與文四郎相約梨園看戲。
下面密密麻麻記錄着她與文家四郎君所說的每一句話語。
“我如何,又與你何幹?”崔雅貞怒視着他,眼中唯有驚懼。
衛暄瞧見她眼中的驚懼,反而來了興緻,擺了擺手,溫聲說道:“貞娘,過來。”
“去哪?你又想将我囚于寸尺之地,你就不怕世人知道你的所作所為。我從前心慕你,隻慕你于真君子,現在我才發現你是真小人。”崔雅貞原地不動,冷冷說道。
衛暄眼中閃過一抹冷意,見她一字一句直戳他心,便也不再假作溫和。
“我若是真君子,自然不會與你這般糾纏。”
“那便應該在你第一次尋我之時,将你交給王夫人,将你趕出府去。”
崔雅貞反倒笑了幾聲,轉而說道:
“心慕于你?我是瞎了眼,認錯了人。”
聞言,衛暄即刻起身,走至她面前,面色陰沉的問道:“什麼意思?”
崔雅貞知曉現下已無回旋之地,幹脆破罐子破摔,怒罵道:
“我從未心慕于你從一開始直至現在都是利用,利用你擺脫楊栖,利用你爬上我自己想要的位置。誰知我竟瞎了眼,認錯了人,你不是衛玑那般良善之人,像你這般黑心腸的人,我怎麼鬥得過你?”
聽見她毫不留情的話語,衛暄的心好似被人泡在寒冬臘月裡的井水之中,他面上寒意又起,低下身,鉗住她的下巴,
“你說得對,那你這輩子别想再擺脫我。”
“文大夫還在這裡,貞娘,你該不會想要恩将仇報吧?”
尋她這些日子裡,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眼睛裡藏的全是血絲,隻是現下看着她這張固執的小臉,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每次木橦将她每日的蹤迹送來,他看了之後,更是幾次失态。他恨不得親自将她抓回來,但他一旦離開冀州就會被付元發現異常,故隻能忍到她今日親自送上門來。
衛玑、趙弘,還不夠,還要多加一個文四郎嗎?
“什麼恩将仇報。衛暄,你什麼意思?”崔雅貞蹙眉,拉住他的衣角急切地問道。
瞧見一提他人,她便心急如焚,衛暄心中那股妒火燒得愈發猛烈,他冷笑一聲,徐徐說道:“你以為呢?文家私藏朝中官員逃妾,該當何罪?以及那個名為徐珍的小兒,這都是助你逃跑的幫、兇。”
聽到他這話,崔雅貞好似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歪倒在地上。
衛暄徐徐起身,甩了甩大袖衫,輕輕撫平其上的褶皺。他一向在意儀态。
遠處看去,他的身影将她瘦弱的身體完全覆蓋,似是隻唯他所控。
許久,他聽見崔雅貞緩緩說道:“我跟你回去,照看好孩子,不要為難文大夫。”
見她服軟,衛暄的語調變得溫柔,好似情人耳語,他說道:“放心,文大夫是來幫忙的客人,我又有什麼理由為難她?過些日子我自會放她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