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的柳公子微微擡頭,輕蔑一笑,“碰!”的一聲他炸成一堆柳葉,人也消失不見了。
“你當真以為那是真的我嗎?少年人果真是天真。”魔音繞梁,充斥整個院落。
看來剛才的柳公子不過是分身罷了。
九溟雖然此時頭腦仍不算清醒,僅存的理智拖拽着他,讓他将地上傷情嚴重的水禾攙扶着坐了起來。
他剛剛将水禾扶起,就立刻察覺到了來自不同方位的腳步聲。
院落正中央一人着青衫,青山杏林,行醫救人,是柳公子行醫時的裝束。
院外一人穿黑袍,黑夜幕怖,殺人償命,是柳公子屠殺全鎮性命之時的衣着。
還有一人從阿和房間緩步而出,一身大紅婚服,洞房花燭,良人白頭,是柳公子與阿和新婚之夜的裝扮。
這三人皆是柳公子樣貌,難辨真假。
“豎子小兒,豈敢與我謀?”
三位柳公子同時執劍向九溟與水禾方向攻來。
一時間水禾根本來不及思考,順勢向九溟身上撲去,護住他的心髒,想要為他擋下這緻命殺招,幸運的是,沒有想象中的痛感襲來,也沒有被穿出六個血洞。
九溟擡臂一掌,将三個柳公子同時振飛數丈,其中黑袍公子“砰”的一聲化為煙塵。
其餘兩位柳公子劍刺入地,半跪而停。
九溟站起身來,再度應戰。
此刻的九溟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公子溫潤如流水的他,現在他雙目盛火,周身戾氣,體内的血脈之力将其完全掌控,在他的頭腦中隻剩下一個字,“殺”。
三人纏鬥在一起,未過幾時,千年樹妖柳公子竟然漸漸敗下陣來。
一劍穿心,青衫公子在問天劍下消失不見。
最後一位婚服公子,想必便是柳公子真身所在。
一劍入肩,九溟将婚服公子逼倒在地,強大的神劍之力亦将柳公子精魄全部震碎。
“噗!”一口墨綠色的液體從柳公子口中噴湧而出。
生,絕無可能了。
殺紅了眼的九溟欲将劍之一斜,直接将柳公子斷成兩半。
“九溟!不要!”水禾高聲一喊。
九溟停止了動作,眼底忽現一片清明。随即一口鮮血吐出,先倒了下去。
水禾艱難從地上爬起,踉跄跑到九溟身邊,将他抱在懷中,她先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覺到九溟的呼吸才放下心來。
她質問柳公子:“我喊住九溟留你性命,并不是慈悲之心作祟,你害人性命,本就該受此懲罰。但在你死之前我隻想知道,青鸾,紫讓還有白棋他們是否已經遭你毒手?他們一點活着的可能都沒有了嗎?”淚水自她的眼角滑落,本就沾染了塵土的臉,顯得更加泥濘,但卻遮不住此刻她恨又悲怆的眼神。
柳公子沒有回答,也沒有了剛才的狠決,隻是開口道:“求你扶我到屋裡阿和床邊去吧……”此刻的柳公子仿佛還是那個護佑他們長大,盤起柳條為他們遮風避雨的柳叔叔。
水禾終究是于心不忍,答應了柳公子的要求。
她輕輕放下九溟,扶起柳公子向屋内走去。
柳公子跌坐在紅木床邊,淚落無言,他一抹淚水,自言自語道:“我還是沒能,還是沒能救活你……我還是沒能救活你……”
“柳叔……”水禾不知如何開口。
柳公子揮手施法,許多精靈的精魄自阿和的屍體中飛出,飛向了天際。
“他們還能活,但從前精魄已經消散,活不成了。我也活不成了,我要去娶我的阿和了。”柳公子釋然一笑。他伸手握住了阿和的手,那是他的愛人,他的妻子。
“痛嗎,劍刺向她的時候。”他在問水禾夢魇中阿和被刺死時是否痛苦。
“痛。”水禾回答了他。
柳公子的眼淚再次決堤。
“所以你說,叫我如何不恨!啊?我殺了他們所有人給我的阿和還有我們的孩子陪葬,那又如何?他們還是回不來了。不,我的阿和活着,我能救活她。”柳公子恐已經神志不清,他又笑了,笑的那般苦澀。
墨綠色的鮮血在他的傷口處越流越多。
水禾這樣靜靜的聽着,心中愈是悲痛。
她曾真真切切的與阿和感同身受,她感受過阿和與柳公子新婚時的期待與悸動,也感受過被殺時的害怕與無助,她不能說被殺的人完全無辜,也不能斷定柳公子害人無罪。
她深知柳公子罪逆深重,卻也憐他救人無數卻被所救之人殺妻殺子。
她隻能做一個傾聽者,聽柳叔叔訴說他一生的悲哀。
日光傾斜,此時透過木窗照進了屋内,落在柳公子的身上,他擡頭眯眼看着日光,恍惚間竟瞧見笑眉明目的阿和。
“罷了,罷了。來生不要再生出這靈智了。隻與我的阿和做兩棵柳樹罷……”他的聲音越來越弱,随着聲落,他也化作一陣青煙,慢慢消散在了原地,阿和好像感知倒了愛人的消亡,随着柳公子一起消失化塵了。
俊竹山上,蓮生湖旁一棵柳樹葉片漸黃漸落,随風而斷,落下滿地枯黃。
水禾放聲大哭,哭好友的幸而生還,哭親人的離世,哭百年的照顧不過一場騙局,哭有情人愛卻不能相守,哭天道不公。
屋外,清醒過來的九溟緊緊依靠在木門上,雙手緩緩擡起,上面沾滿了墨綠色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