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腳步并不快，你跟上他的步伐，甚至能聞到空氣中稀薄、像海水一樣的香味。

飲月君比你想象中還要冷清。在商船上時，行商的評價大多是“風光霁月”、“說一不二”、“醫術高明”，實在難以讓你和眼前這個剛剛忐忑得偷偷捏衣袖的人聯系在一起。

他的緊張和疲倦都太過突兀，配上那青蓮般的身姿，叫人不敢說一句重話，唯恐他皺一下眉頭。

……有關于這個，到底是他的原因，還是你的原因呢？

“尚且未曾詢問姑娘芳名。”丹楓頭也不回，隻有語氣平平的詢問順着風飄向你。

“江泠。”

“聽這名字，倒是不像外來旅者。”

“老師或許是仙舟人，名字是他起的。”

“哦？”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回答太簡單，追問的意思過于濃烈，沒等你回答便轉移了話題，“我無意探尋姑娘家事，還是聊聊你的病症吧。可否描述一二？我也好對症下藥。”

他推開診室的門，藥櫃占據了診室的大半空間，正中隻有一張寬且長的木桌，木桌兩旁擺兩隻木椅，硯台中的墨已幹涸，筆壓在一疊白紙之上，邊上是一個脈枕。丹楓坐在桌後，曲起手指，在脈枕旁敲了敲，催促你過去看病。

你剛一踏進診室，一隻腳踩到息壤磚上，藥材的草木香便将丹楓身上淺薄的海水氣味壓下。生在雪境，長在雪境，這還是你頭一次正兒八經地看病，難免緊張。

将手放到脈枕上後，你便向丹楓描述起來：“我這是天生的失憶症，每隔一段日子便會記憶全無……據說我族中人都難逃此等宿命，可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不能放任自己的記憶消失在寒冰烈雪之中。你可看出什麼來了？”

丹楓收回手，若有所思。

他用目光審視你，像在分辨你話語的真實性。

“你身體康健，并無不妥之處。換任何一名醫師來，都隻會認為你沒病。不過……曆代龍尊之中，似乎有人曾與你的族親相識，留有相關筆記。待我查證之後，再與你細說情況如何。”

說這些話時，丹楓很放松。但你聽下來，發覺對方是在說“你這病我也沒見過，你回去等消息吧”，内心不免感到失望。雖然求醫是你此前找的借口，但飲月君聲名在外，你對治好失憶症也不是沒抱過希望。親耳聽見丹楓這樣說，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哀切。

“治不好也無妨……我早已知曉此事希望渺茫。”你抿唇，露出一個微笑，“不過，往後日子恐怕還是要叨擾你了。”

“行醫治病，本是分内之事，何談叨擾。倒是江姑娘你，身負此症，更要多多珍惜手中的時光與記憶。哪怕記憶終會消逝，情感也不會放任你迷失。”

他放輕聲音安慰你，蒼青色的眼睛不再拒人于千裡之外。

你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手腕上對方殘留的體溫。

即使是冷清如明月的人，指尖也是溫暖的。

“宵禁時刻将至，可需我送你？”丹楓問。

你急忙拒絕：“不必麻煩，我自己去渡口搭個星槎就好。”

他點頭：“如此也好。仙舟各處，獨丹鼎司宵禁最早最嚴，到了時辰，除了醫師丹士、正在療養與得了急症的患者，他人皆不許停留在此。往後若要閑逛，還是來早些吧。”

你沒料到他是這麼個态度，一時間有些驚奇地看着他。

而丹楓好像半點不受你目光的影響，泰然自若地補充：“波月古海雲煙浩渺，看看也極好。更深露重，江姑娘回客棧之後還是早些安寝，免得受涼。”說完這話，他就擺出送客的姿态，你不知道說什麼好、隻笑着答了句好，随後轉身踏出診室，沒入安甯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