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說他超級厲害啦——每年都有人為了江行舟跑到飄零雪境邊界上來告白,我就在風雪中看着他們。但他們永遠都不知道江行舟是怎麼穿過邊界冰陣、在雪境活下來的,正如他們永遠都闖不過鋪天蓋地的風雪,永遠無法想象名叫銀蓮的金色花朵如何在雪境中心的冰湖綻放……那或許不是花朵,就是堅冰。他們自然也不明白那種壓迫生命極限的地方怎麼會有人定居生活。或許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懵懂地跟随江行舟和那個人的腳步、隻是活着。”
你頓了頓,從記憶裡翻出師父還在雪境時的碎片。
“他就像冰湖中心最燦爛的金色銀蓮,熱烈、飄渺又遙遠,像雪境某個難得一遇的午後忽然撒下的一縷陽光,對雪而言,真是柔情又殘忍。我沒有他和另一個人的照片,隻能這樣告訴你,一切華麗辭藻都無法修飾他的容顔。
我永遠都忘不了江行舟踏入雪境那一天,我和邊界的守護者——他叫木為舟,他就是我說的那個人。我們一起坐在冰湖邊,雙腳都泡在湖水中。我們聊天,木為舟說他好累,想去星海裡玩。我說我也想去,然後他說我還太小,隻能乖乖呆在這裡。
江行舟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他撐一把紅紙傘,靜悄悄地踱到湖邊,銀蓮堅硬的花瓣在他手中柔軟又乖巧,我偏過頭去看,隻瞥見他光滑的下颔和平坦的唇角。他的聲音像月圓夜作響的長琴,可雪落在他的肩頭時,聲音慢慢沉下來,我發現那更像雪落下的回音。他說了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因為他向我看過來,那雙靜默的黑色眼睛倒映出我錯愕的臉,那一瞬間,我簡直以為……如果銀蓮能化成人的模樣,一定是他的樣子。”
——你當然記得他說了什麼。
他說:“原來這就是記憶創生的奇迹。”
可你不能告訴荀彌。你并不打算讓除了你、木為舟、江行舟以外的人知道這個事實:飄零雪境生長着記憶星神浮黎的神迹。
不過,如果這麼說荀彌還不能領會江行舟是怎樣的仙人之姿,你真的會有點傷心。或許在你心裡,少數能和江行舟比一比的隻有你哥哥木為舟,但也不過是比一比罷了——自從木為舟跟着一個來路不明、灰發金眼的男人跑路,他在你心裡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啦。
好吧,其實隻下降了那麼一點。
“怎麼樣,我描述出來了吧?”你問。
荀彌點頭,十分配合地捧場:“肯定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帥哥。”
你表現得很受用。
但來招呼你們點餐的老闆并不受用,他隻關心你們到底要吃什麼。持明老闆站了好一會兒了,一直在聽你吹噓自己的老師長得有多不錯,他不像荀彌那樣聽得津津有味,因為他根本不在乎你的老師漂不漂亮,他隻在乎你口袋裡的巡镝真不真、掏錢的時候爽不爽快。
因此,你回過頭與老闆對視時,隻感覺到對方冷漠、不耐的情緒,心裡咯噔一聲,感覺自己丢了大臉,當下讪讪地笑了一下。
荀彌笑了起來,她顯然對這個場面心中有數,語氣熟稔地開始點菜。她十分偏愛辣菜,就連端上桌的白切雞都蓋了一層厚厚的紅辣椒碎末、配合撒上的蔥花,色彩層次鮮明,空氣中滿是濃郁的香味。
“這道菜你可要好好嘗嘗。”
她遞來一雙筷子,你伸手接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那一道道紅豔豔的菜上、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當然,這不代表你不能接受辣味,隻不過,那種自胃部翻湧起的灼燒感會讓你想起燃燒的書頁和留有餘溫的灰燼。究竟是為什麼呢?你一邊享受着這頓色香味俱全的大餐,一邊壓下内心翻湧的情緒,未發一言。
“老闆人不兇,隻是喜歡在哪裡就做什麼。在他心裡,來餐館坐着,就非得好好吃飯不可,幹别的什麼都不合适。”荀彌說,“我們吃完以後逛會兒街,就到我家去。”
你點頭,你隻感覺到自己的内心也随着這一道道口感刺激的菜灼燒、幹渴起來。你深深地明白,無論前一夜荀彌做出什麼樣的抉擇,隻要你繼續試圖接觸藥王秘傳、為地衡司乃至神策府掃清障礙,便勢必會傷害到她。
你告訴自己,開弓沒有回頭箭,每一支箭都要傾盡全力射向靶心,在那之前,手不穩、眼不明、心不靜,都不行。
你反複告訴自己,不要讓自己的私情影響到接下來的事情,能否确定荀彌、玉醫師……甚至是整個丹鼎司與藥王秘傳的關系都在接下來的兩天裡了。她知道多少,是否參與了,是嫌疑人還是受害者?你會查清楚的,你有你的手段、哪怕你的手段并不善良。她振作得太快,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這些細節,你都會明白的。
做了錯的事,就必須接受懲罰,否則,做錯事的人永遠都不會重新體會到正确的尊嚴。
“我想了想,不然買一根簪子好了。如果沒有合适的,”你頓了頓,冰湖中心那兩朵宛如雙生的銀蓮又回到腦海,“我就自己做。”
做得到的,你告訴自己,别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