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丹楓,你和景周再次回到街道上。就在這時,久久不願停歇的雨水變少了,你好奇地擡起頭,目光順着紅紙傘的邊緣捕捉到站在茶樓窗前的青年。他的頭發很長,像濃黑的綢緞,紅穗耳墜仍舊挂在他的尖耳上,正随風飄動。丹楓注意到你的目光,你随即發現他眼側豔麗的紅影彎了彎:原來是他對你笑了一下。你不在乎他能不能看到,因此也回以笑容。而景周安靜地舉着傘站在你身旁,溫和的目光始終注視着你,無聲縱容你與丹楓再次道别。
“回星槎海中樞吧,我暫時還住在那邊的客棧。”你一邊這麼說,一邊伸手接住雨水。
景周像才想起什麼一樣,他一邊向你靠近了些,将傘傾斜,一邊開口問道:“過幾日我家中有喜事,你可要來沾沾喜氣?”
“喜事?”
“我在家中行二,上頭還有個做執事長的哥哥。距離下月初一也沒幾天了,正是他娶妻的日子,”景周解釋,他的眼睛裡有些淺淡的笑意,顯然這樁喜事也讓他心情愉悅,“你應當還未參加過宴席吧?要來看看嗎?”
“沒關系嗎?”
“你是我的朋友,難道會砸他場子?”
“倒不會。”你不假思索,轉而問他另一個問題,“那星天演武,你會來嗎?”
這時候你們已經走到渡口了,景周将傘遞給你、先鑽進星槎,你落後一步、收了傘才跳進去。你不想去看他的表情,不希望發覺對方一絲一毫的猶豫和為難,因而将身子斜靠在星槎上,偏過頭去看長樂天的入口。這時候的人真是少極了,堆疊的紙箱被鶴運速遞的工作人員抱走,小吃攤老闆也選擇了收攤,渡口因騰出的空間,在你眼裡一下就變得冷清起來,讓你忍不住有些落寞。
“當然會,哈、我難道不該來給你加油鼓勁?”他笑了起來,像是覺得你在問什麼幼稚的問題一樣。
或許是吧。你内心的空洞讓你忍不住再三确認他人的心意,這或許和江行舟一次又一次的離開以及你始終達不到他的要求有關系,但你下意識略去了這個根源,隻專心緻志地注視着景周的側臉。他聚精會神地開星槎,他很清楚:現在你們兩個人的小命都在他手裡,他最好小心謹慎一些。
因此你沒有再出聲打擾,而是短促地笑了一下,把自己裹進衣服裡、放任自己陷入睡眠。
在星天演武之前,你得養足精神。
***
星天演武開設在雲騎軍駐紮的洞天,層層角逐,優勝者奪得劍首之名。對此盛事關注萬分的羅浮居民是無緣窺探其中細節的,倒是能聽圍觀的雲騎聊聊這回的劍首花落誰家,決賽有多驚心動魄。或許在家家戶戶房門緊閉的夜晚,那些備受關注的雲騎士兵會踩着房頂上的琉璃瓦追逐逃犯。
騰骁将軍凱旋歸來那天,你并沒有去流雲渡湊熱鬧,而是再次探訪金人巷的飾品店。這一次你是奔着那些制飾品的材料去的,店家有一雙巧手,再奇怪的金銀玉石到她手中都變成了光彩照人的花簪。
星天演武之前,你不是在雕刻花簪,便是在蒙頭大睡,仿佛全然将自己要上擂台的事抛之腦後。你雕得極為小心,景周來客棧接你時,你還坐在窗戶前,借着白日明亮的光線刻那兩縷頑劣的花蕊。到了比賽會場,與人鬥了一個上午,你才後知後覺地品出味道來。
……難遇的盛事嗎?
——當你終于戰到決賽,面對鏡流的時候,你正在思考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你兩手空空地站在擂台之上,擂台下是裡三層外三層的觀衆,人聲鼎沸,讓你頭腦暈眩。辭海敗在你手中,此時此刻,他正和景周一同站在陰涼的樹下。而不遠處站着的竟然是前幾天在茶樓中見過的白發狐女。你略有些詫異,但并未往心裡去。
畢竟這是你和鏡流的第一次見面,注意力更多地落在了你的對手身上。
你在内心感歎她果真如辭海所說,鋒芒畢露、劍心不穩。這樣的兵刃會在哪一天折斷呢?辭海提出這個問題時,你尚且不以為意,而真正面對這個年長你許多的女人時,你發現他問得很對:内心隐藏太多隐秘的傷痛,終究會令人質疑自己執劍的意義所在。
你審視着站在擂台另一頭的女人。她的白發已經很長了,大約是嫌棄垂到身前的發絲遮擋視線,她便用一根纖長的藍色發帶将那些頭發束起——你很放松,你甚至有心情好奇,她為什麼不幹脆把所有的頭發都綁起來呢?而你遊移的視線注意到那天來給辭海通知消息的“老太婆”也站在台下,默默得出一個答案,這樣綁頭發應該是師門傳統。
看過你比賽的人都對你的劍術心裡有數,他們知曉你出劍又快又奇,但并未對你期待過多。一個初出茅廬的化外民,剛剛加入雲騎軍的新人,縱然天賦過人,身手非凡,又怎麼會是在戰場上與敵人厮殺百年的鏡流的對手呢?
但出乎意料的是,鏡流并未輕視你。她嚴陣以待,如鷹銳利的目光緊鎖你的身影,将手中玄劍握得極緊。
你們兩人動手,必然是誰輸了,誰就去底下找丹楓報道。
這位醫師長不慌不忙地坐在将軍身旁喝茶,像是對這場決鬥的勝負早有預料一般;而丹楓身旁的騰骁将軍,好整以暇地疊起腿,支着一條手臂,興味盎然地盯着台上的兩人。
你與鏡流相向而立。她剛從上一場戰鬥中脫身,動了動唇像是想問你為何不執劍。而你沖她歪歪頭,攜着幻化而出的寒冰長劍掠到她身前,旋身劈下一劍——鏡流反應極快,電光火石之間擋下你來勢洶洶的攻擊,寒光凜凜的刀鋒之後,你與那雙戰意澎湃的淺紅眼睛對視,試圖在迸發的火花之間分辨出對方洶湧的感情。
好大的怪力!鏡流甩劍,你借勢躍回原地,卻因為那劍上傳來的巨力硬生生被逼退兩步,險而又險地退到擂台邊緣。好險!若是落下擂台,便相當于認輸了。
鏡流的劍風密如細網,鋪天蓋地地斬下,你自知這天羅地網無處可逃,當下也揮劍迅速甩出劍氣将其一一擋下。每有一道冰風朝你飛掠而來,便有一道映着雪中蓮的劍氣直沖而上、将那天網般的劍風擊碎。她的攻擊密集而不知疲倦,鋒芒畢露無人能出其左右,天網般的劍風碎去,視線被漫天的寒冰粉末遮擋,腳下擂台已轟然坍塌,你急急向前跳躍,卻見這尊殺神已借着擂台與冰末形成的煙霧從右邊殺來,寒芒先至,削斷你肩頭滑落的一縷黑發。
你苦澀地想,辭海這下真是欠你一個大人情。當下也不再留手,不退不讓,以手中堅冰之劍迎上那柄寒光凜凜的玄劍,劍刃之上,映出鏡流蹙起的眉頭,淺紅瞳孔中閃爍着必勝的決心與戰意。你們二人在相撞的劍身之上比鬥純粹的力量,忽然,你松開一隻手,用手在地上一撐,借力跳到擂台另一頭。鏡流再次攻來,而你手中動作不停、劍訣立顯威力,足足十七柄堅冰飛劍随你心意盤旋飛動,将鏡流圍困在攻擊密集如風的劍陣之中。
台下驚呼不斷,就連騰骁将軍也為這一手劍陣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