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算去看上兩眼,也不過是夢中泡影罷了,何況她此番出行,自有重擔在身,她的部下與春霆衛諸多将士尚生死未明——想來她劍心通透,這長生種的手段奈何不了她多久——旁人卻不見得。何況踏出這一步,是否猶如出劍,再無回頭路可走呢?
她又擡頭望了望這片久違的拟态天空,凝冰成劍、握在手中,心道,什麼魑魅魍魉,皆斬了便是。
凝冰成劍是雲騎骁衛的拿手好戲,不是她的,這等手段消耗極大,是無奈之舉。也是不幸中的萬幸:至少她的身體還算聽話,看來這類長生種劫奪人之心智的手段并不似歲陽一般蠻橫無理。
鏡流動了動手腕,甩出一道劍光。
天空被斬出一道深深的溝壑,細細密密的漆黑碎片如牛毛細雨自那道裂痕墜下,飄落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之上,看似輕柔的碎片威力非凡,一隻隻星槎墜毀,攤位随意地被推倒在圍欄邊上,火光沖天,百姓慌忙逃竄,哭喊聲不絕于耳,鮮血遍地。當真人間地獄也莫過于此。
鏡流閉上眼睛,默默等了一會兒,心下忽的一驚:她在清醒地做夢,可這方已天空破碎、世界沉淪,她竟也沒能醒過來。
她心道,看來這往日的噩夢,是要癡纏她一番才肯罷休了。
【工造司-镕金坊】
“請問您現下清醒了嗎?”秦灰闌問道。
她話問得極不友好,雖說用詞符合語境、中肯禮貌,但這意思終究讓人聽着不大舒服。再加之她深居簡出、鮮少與人打交道,語氣也顯出毫不收斂的平淡,沒有一絲一毫裝出的熱絡與關切,仿佛在嘲諷旁人胡鬧。
應星長在惡意之中,神經敏銳,察覺面前這人話雖說得十分不中聽、但居然沒有惡意,當下也摸不着頭腦。
他很想心中百轉千回,但潛心鑽研工造技藝的百冶顯然沒有那番功力。他頓了頓,其實什麼也沒想,隻是面色淡淡地說道:“已十分清醒了。”
秦灰闌收回手,十分鄭重地合上香水瓶,又小心翼翼地捏着瓶口、将瓶左右晃了晃,澄清的淺黃色香水在玻璃瓶中蕩起一圈小小的漩渦。
桂花香水的氣息這便慢慢自他胸膛中褪去了。應星垂眸,謹慎地瞧着眼前這個神情寡淡的女人,一時之間琢磨不透對方的來意。
在旁人看來,兩個神情寡淡的人湊在一處,怎麼也不該是在讨論什麼喜事。
兩人的話題難說是不是好事,至少目前看來不是壞事。
“這香水效用想來極為不錯。”秦灰闌說。
應星隻平淡地“嗯”了一聲,十分謹慎地打算令對方先講明來意。但他忽的想起,不論他如何警惕,對方的忽然到來終究是幫了他一把、合該道謝才是。
青年幹巴巴地開口,神情是難以言說的複雜,語氣也因此顯得謹慎、仿佛在暗自思量似的:“方才之事,還要多謝姑娘……隻是不知,你到工造司來所為何事呢?”
秦灰闌并未急着回答。她先慢條斯理地收起了香水瓶,再是對素昧平生的應星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不過許是因為她少有對鏡觀察自己的表情,所以她并沒發覺,一般情況下,她露出的笑容總是令人不快或惹人防備。
“我想您是認識江骁衛的。這瓶香水其實與她關系匪淺。”她說,“我與她初見那日,一處狹窄的庭院竟下起雪來,雪難以消融,環境難以回溫。我們都心知肚明,那場雪是因她而下的,每片雪花中都蘊含着磅礴的命途之力。”
“你的意思是……”應星臉色不變,隻平靜地聽着眼前人講七講八。
“香水所用之水便是雪花所化,取用過程十分繁瑣。奇妙的是,借用可引發虛數反應的粒子反應,雪花消融為水,與衆多材料相性極佳,甚至可用于保存憶泡。我方才在家中,通過儀器發覺工造司方向竟有熟悉的虛數反應正在發生,便立刻動身過來。”
秦灰闌面不改色。
“我對江骁衛十分好奇。請問江骁衛是否在您這裡寄存了與她相關的材料,可否借我一觀?”
應星從未曾放下的心終究還是沉了下來。他暗暗歎了一聲:素昧平生的仙舟人找上他,果真是鮮少有好事的。
“無可奉告,你何不去問她本人呢?”應星仍未察覺惡意,但終究還是感到厭煩。何況他并不知曉你與秦灰闌有何淵源,斷不可能自作主張、洩露出一點秘密信息來。他于是冷冷諷上一句,便似打定主意一般,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