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手将他擁入懷中。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并不是對方異常的體溫,而是滴落在他眼旁的鮮血。冰冷的,陌生的。
他想要瞬間從地上跳起來,嘗試摸索始終抱在懷裡的武器,但都失敗了。
他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景元,我是江泠。”
怎麼會呢……别用這種謊話來騙他。景元繼續掙紮,并不把對方的話聽進去,心底甚至生出了些許惱怒——他記得自己初次随軍出征,現在正在運送物資的天艟上休息。
眼前這個人藏在漆黑的陰影裡,像剛剛經曆了一場慘烈的戰鬥,受了很重的傷,抱着他的雙手軟弱無力,氣若遊絲,如果找到破解目前無法動彈情況的辦法,那麼以他的實力,擺脫對方完全是有希望的。
景元決定與之交談。先順着她的話說下去好了,男孩思索着,聲音和平常沒有區别:“姐姐……你這是怎麼了?”他瞟了一眼窗外,月光微薄,并沒透進這間房,身旁的同伴沉浸在噩夢中,皺着眉頭,很不安穩的樣子。
她沉默了一會兒,像沒找到說辭。
景元在心底冷笑,仍舊等着對方回答。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每一句,你都要記得清清楚楚。醒過來以後也絕對不能當成騙局。”她看了景元一眼,月光落在男孩的臉上,把對方眼底的狡黠映得分明。
話音落下時,她的面龐也被月光照亮。那張沾滿鮮血的臉确實與你别無二緻。隻是那雙翡翠似的綠眼睛不再顯出原本的模樣,分裂的絲線在眼底縱橫交錯,像枯萎大樹的骨感枝條。
景元渾身一僵,更加警惕起來。滿心的疑惑在男孩心底散開,加劇了他的防備。
這顆海洋星球如此古怪嗎,敵人是如何輕易窺探他們記憶的,在卸下他防備這件事上,對方是否執着呢,這樣做想要達成什麼目的?而他要……如何醒來?
這時,景元冷靜下來,并且斷定自己的同伴也陷入了類似的困境。
“好,我會的。”他乖巧地回答。
“十年後,羅浮仙舟與豐饒令使倏忽之間會有一場空前絕後的戰争爆發。
我們……節節敗退,一直打到了鱗淵境前,丹楓号令海水,将持明族聖地作為羅浮最後的駐地,波月古海是最後的戰場。
根據天才的推演,我們取得勝利時付出了無比慘烈的代價,家園破碎,熟悉的人都再回不來。
展開的未來我們已經無力窺看,但我希望,有一個活下去的人能夠阻止悲傷的人們踏上絕路——無論是親密、還是陌生的人——我希望有人能夠肩負起這一切。”
她沉默着,像在忍受難以忍受的痛苦。這份痛苦到底來自身體還是心靈?景元忍不住探究,忽的,他注意到,對方并沒有心跳聲。月光憐憫地灑落,男孩手一顫,閉了閉眼,在這窒息的空間中得到些許自由。
“對不起,景元。我知道這一切都非常殘忍。我和将軍都回不來了,這卻是我們能為羅浮争取到的、最好的結果。
你是我見過最聰明、最努力的人,以那麼快的速度站到了和我一樣高的位置……我和将軍都想不到,除了你以外,我們還可以把一切托付給誰。
接受已經無法改變的事,那不是你我的過錯;為仍然可以選擇的事努力吧,别讓在乎的人們踏上絕路。
陷入魔陰身的人、投靠豐饒的敵人,他們不是你的同伴,一劍殺了,不要心軟。一旦你拿起武器,你在戰鬥中便隻餘下立場。但你擁有了力量,可以去捍衛你想要守護的一切,唯獨你,我不希望這是一種錯覺……其實我也希望你能慢點長大,初次見面時,你還隻是一個小孩子……隻是,我們都沒有辦法在這件事上去做選擇。”
她疲憊地喘息着,仿佛說話已經令她耗盡了心力。景元于心不忍地在心中歎息。這一切對他而言真是真實的可怕——他當然聽聞過豐饒令使倏忽的戰績,擁有覆滅一整個文明的實力,哪怕羅浮擁有令使級的戰力,想要取得勝利也必然付出慘烈的代價。
隻是,景元沒有把對方的話當真。這世界上并不存在穿越時空的魔法,哪怕是行走在巡獵命途的人也不可能在同一個時間出現在不同的地點。何況,羅浮真到了那種時候,他怎麼可能還活着?
他沒有真正醒來,但要如何從這一片虛影中完全掙脫,他沒有眉目——手能動了,但景元很難深究其中的原因。
“為巡獵戰鬥的人,要習慣離别。你要記住,活着的人們,都是希望的孩子。
你也要記得……我送給景周的簪子,讓他時時刻刻帶在身上。”
她不再說些亂七八糟的鬼話,好像真的耗盡了所有力氣。景元再次嘗試掙紮,對方沒有任何防備,很輕松地被推開了。她的臉再次沉入陰影之中,身體沉了進去,仿佛生命力也随之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