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沒有痛覺,陳酥真的會以為自己還活着。
這是走馬燈嗎?
他看着面前周運晟滿臉懇切地不停說着知道錯了,仿佛把陳酥扇到耳聾的另有其人。
他聽力微弱的右耳裡全是譏諷的笑聲,喧嚷像蟲群過境。
“又瞎又聾怎麼寫書?開玩笑。”
“還好意思纏着周老闆不放呢,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陳酥還記得自己意外墜樓那天,月亮很圓,是個晴夜。
他平靜地在呼嘯的風聲中閉上眼。
這樣也好,今夜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喵嗚,喵咕!”
陳酥醒來的時候還在耳鳴,意識逐漸回籠,他蜷縮了一下塞在被子裡卻依舊冰涼的手指。
頭頂是熟悉的天花闆,他在這個狹窄的屋子裡生活了十六年。
陳酥緩緩撐起身子,有點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熱的,有溫度。
可是明明上一秒,他還以上帝視角看着自己的身體血淋淋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因為沒吃午飯的低血糖,他在床邊垂着腿坐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站起身,把腳踩進軟綿綿的兔子拖鞋裡。
門外,小動物鬧騰的動靜響個不停,陳酥拉開門,正好和兩腳站立拼命扒門的肥貓對上眼。
“棉花糖,好久不見。”
陳酥把肉乎乎的貓抱了個滿懷,輕聲細語地親了親它的鼻頭。
上輩子婚後不久,棉花糖就病死了,把陳酥一個人留在了空蕩蕩的别墅裡。
“餓了是不是?我這就給你抓貓糧。”
陳酥抱着貓,在牆邊的小碗裡添滿貓糧,又拆了一根貓條,快速接受了自己意外重生的事實。
這間房子是陳酥短短的二十一年人生中唯一稱得上家的地方。
母親去世前,他們一家人就住在這裡,雖然小區老舊了點,但是承載着陳酥一生中最溫暖的記憶。
不出意外的話,自己會出現在這裡,應該是因為昨天被父親告知,一周後他必須與新謄集團的周老闆結婚。
“他看得上你,還不是因為你們那點同學情,這可是天定的姻緣啊。”
陳酥閉上眼,上一世父親那醜陋的油膩笑容還那樣清晰。
“我們小酥可是月亮的孩子,配周老闆當然合适。”
父親的新妻子坐在餐桌主位,妩媚地撫着自己酒紅色大波浪的卷發,像打量什麼即将交付的貨品一樣審視陳酥的容貌。
回憶襲來,陳酥放下貓走進浴室,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冷淡地扯起唇角。
鏡中人有着白金色的頭發,皮膚更是白得猶如滑膩的瓷,白色的睫毛像落滿了雪,虹膜和瞳孔則是偏粉的紅色。
眸光流轉間,美得宛如月光下的精靈。
由于近親生殖,陳酥患有白化病,他弱視、畏光、眼球震顫、皮膚敏感,是同齡人眼中的小怪物。
身為富二代的周運晟曾在高中時着迷于陳酥的脆弱與美麗,因此大張旗鼓地瘋狂追求過他。
婚禮當天,知情的賓客稱贊周運晟的深情,大笑着恭喜他追妻成功。
隻有陳酥的手指在神經質地痙攣顫抖,無人知曉,紅毯那頭向他走來的根本不是身着昂貴西裝的英俊男人,而是神情猙獰的衣冠禽獸。
“陳酥!開門!你個白眼狼還把門鎖換了,這也是我家!”
來了。
陳酥不緊不慢地洗了把臉,他的便宜父親會在今天中午上門抓人,一周後把自己親手塞進婚車裡推入深淵。
上輩子的陳酥努力扮演一隻張牙舞爪的小獅子,把自己的身體磋磨到傷痕累累,最後啪,摔死了。
因為母親告訴他,我們這樣的人,如果不争不搶,就什麼也拿不到手。
陳酥猛地拉開門,把咣咣拍門的陳慶國閃了個趔趄,手指頭還在門縫裡夾了一下。
——放屁,好不容易重活一世,這輩子我要潇灑做自己。
“有事麼?”
陳酥客客氣氣地開口,聲音清澈悅耳。
他身材一向瘦削,無論怎麼吃都長不出幾兩肉。
雖然這個時候還有着相對健全的耳朵,視力也并未嚴重衰弱,但畢竟隻是個19歲的少年。
然而輕飄飄投去的眼神卻看得陳慶國一哆嗦,仿佛泰山壓頂一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原本準備好的台詞。
“咳,啊哈哈,小酥,你也知道吧,我呢和你媽媽都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嚴肅,結婚是喜事,你快點跟我回去,還有很多婚前準備要做。”
陳酥似乎笑了一下,眼睛亮晶晶地眯起來。
他擡起腳踢了踢陳慶國的鞋尖,把對方踩在門檻上的腳踢開,竟然點了點頭。
“嗯,可以,但是請注意措辭,我媽躺在墳裡一年多了,你指的那個杜可欣,是你自己巴結來的新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