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隴的表情凝滞一秒,看似隐忍地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仿佛什麼也沒聽見,自說自話道:“那時候,沈楓學習好,長得帥,人緣也不錯,深受老師同學的歡迎,我想像他這種哪哪都好的學生一定擁有非常優越的家境,可實際上呢——”
說到這裡,他忽然激動起來:“他的家境竟然還不如我,既然同樣身陷團圍,那他憑什麼跟我魚姨之别。”
蘇霾剛想罵句病得不輕,話到嘴邊倏地哽住了,他默默喝了一口果酒,面色複雜地問:“等等,你說身陷什麼,什麼之别?”
“團圍啊,魚姨之别,魚姨,”陸隴稍有些嘚瑟,“沒文化,你怎麼連這點成語都不知道,你這雪中該不會是花錢買進去的吧。”
被這麼一通嘲諷,蘇霾倒不覺得生氣,隻覺得搞笑,于是繼續問:“身陷團圍我能理解,魚姨之别什麼意思?”
身陷囹圄說成身陷團圍,很明顯是陸隴不識字,但雲泥之别為什麼能說成魚姨之别?難不成是諧音?
陸隴真情實感道:“你這理解能力不行啊,字面意思呗,殺魚的阿姨和待宰的魚,身份地位是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聞言,蘇霾打心底樂了,沒忍住笑了一聲,下一秒又恢複嚴肅:“建議你用手機搜一下‘身陷囹圄’和‘雲泥之别’這兩個成語。”
仔細琢磨還算合理,畢竟陸隴能在職校上百人中挖掘出地三鮮那仨活寶,有些類似的“過人之處”好像也說得過去。
陸隴不明所以地盯着蘇霾看了會兒,随後真掏出手機點開浏覽器搜索,屏幕的亮光下,他的嘴唇抿得越來越緊,直至繃成一條兩邊向下彎曲的線。
“蘇霾,你他媽——”
“閉嘴,”蘇霾将手中的空酒杯砸了過去,擦着陸隴的眼角擊中後面的牆壁,随着一道清越的聲響,玻璃碎片紛紛掉落到他肩頭,“給你臉了?是麼?”
陸隴渾身一顫:“你······”
“因為沈楓本質上是‘雲’,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隻靠他自己,就能很優秀,而‘泥’,換到任何生存環境,也終究是‘泥’。 ”
蘇霾說的每一個字都猶如鋒利的匕首,戳破了陸隴一直以來自我安慰編織的假象。
“不是,不是這樣的,沈楓本來就應該跟我是同類,要不是遇到你,他早就陪我爛在泥裡了。”
蘇霾耐心告罄,徑直走向門口,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陸隴。
他現在隻想回家抱抱沈楓。
“蘇霾,如果當年除夕被送去你家的是我,我也能和沈楓一樣······一樣······”
蘇霾停下腳步,手指轉動門把,打斷這荒謬的言論:“你永遠不能。”
“沈楓他有什麼特别的?誰還不會哭哭啼啼裝可憐的小伎倆了······”
離開包廂,蘇霾用力甩上門,任由沉重的關門聲将陸隴的胡言亂語隔絕在門内。
許皓看了眼時間,蘇霾出來的比預計晚,臉色也不好看,他擔憂地問:“你還好嗎?”
蘇霾恹恹地回答:“不太好,我先回去了。”
許皓沒再多問,地三鮮也沒有提及講題的事情,整整齊齊地并排挨着目送蘇霾的背影。
待人走後,楊以凱抱着本錯題集眼巴巴望着許皓:“皓哥,聽說曜中和雪中勢均力敵、不相上下,你幫我看看錯題成不?”
崔啟、鄧潇附和:“對呀對呀,皓哥你也幫咱倆看看。”
許皓:“······”
他拿什麼看?拿他曆盡千辛萬苦坐穩的班級倒數前三的寶座來看?
過了四五秒,地三鮮默契地疑惑歪頭:“皓哥你咋不說話?”
許皓攥緊衣角,别過臉說:“你們知道的吧,我體育特長生,會毛啊。”
地三鮮:“······”
...
空中下着小雨,在寒風的席卷下,落入領口令人發顫,蘇霾卻好像感覺不到冷一樣,隻擡手用指腹抹去側頸的雨滴。
他向來這樣,情感淡薄、不近人情、缺乏同情心,所以陸隴所說的“裝可憐”完全不能讓他為之所動。
那年除夕,段松遙和宋棠纭一時興起想過個節,蘇霾作為多餘的存在,自然而然被送到爺爺奶奶家。
蘇霾對此感到無所謂,畢竟對他來說在哪都沒有區别,同樣的無聊單一,可意料之外的是,家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讓這個除夕變得特别了些。
後院枇杷樹下,蘇霾手中拿着一盒仙女棒,遠遠打量着爺爺帶回來的男孩。
蘇霾知道這個男孩,他路過巷口的時候,住在附近的幾個阿姨正一人一把瓜子,熱火朝天地聊着别人的家長裡短,她們提到最多的名字就是沈禮鈞和沈楓。
譴責沈禮鈞怎麼怎麼人渣,同情沈楓怎麼怎麼可憐。
前者的真實性蘇霾不清楚,但後者的當事人瑟縮在他爺爺身邊,看起來的确有點可憐。
蘇霾不禁設想,待會沈楓到他面前會有什麼反應,也許會哭吧,或者苦着張臉躲在一邊,那也太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