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霾按壓對聯的手一滑,很快又擡了起來,繼續撫平下端的褶皺:“我找了蘇城的一個朋友幫忙。”
段奶奶反問:“那位心理醫生朋友?”
此話一出,蘇霾手上的動作徹底僵住了,他努力地維持原樣,但手指就是不聽使喚,一動不動的。
“奶奶,”蘇霾半開玩笑道,“您都知道了,就别拿我尋開心了。”
“你這樣讓奶奶怎麼個開心法。”
段奶奶嗔怪了一句,彎下腰輕輕揉了揉蘇霾的腿,心疼地念叨:“腿好全了沒?還疼麼?等過幾天你爸媽回來,我非得給你讨個說法,這麼多年了,不能再一味地放任他們了。”
“不疼了,”蘇霾瞥向遠處天邊的夕陽,聲音很輕很冷,“說了也沒用的。”
那天在救護車上,蘇霾意識模糊間,聽見宋棠纭遺憾歎息“趕不上揚城的瓊花了”,段松遙安慰她說“辦完住院手續陪你去揚城看瓊花”。
如果手術不需要家屬簽字,段松遙可能會把他交給秘書處理,直接和宋棠纭開車前往揚城吧。
當晚,沈楓意外發現蘇霾的房間和老房子的房間一模一樣,床、書桌、衣櫃,每一件家具都是從以前房間搬來,再按原來的布局放置的。
“哥,我有種回到小時候的錯覺。”
沈楓拉開椅子坐下,看見桌面上放着一張紙,上面寫着一個“蘇”字和一個被劃掉雨字頭的“霾”,筆鋒淩厲,透露些許稚嫩。
“這張紙還在啊,當時我光顧着認霾字,沒注意前面的蘇,”他指腹摩挲泛黃的紙頁,眼神逐漸變得深沉,“我念錯字你為什麼不糾正我?”
蘇霾側身倚着桌角,側目瞄了他一眼:“因為我喜歡段狸這個名字,喜歡聽你叫我狸狸哥哥。”
沈楓扣住撐在桌邊的手指:“狸狸哥哥。”
“嗯?”蘇霾偏頭看去,還未來得及反應,忽地被對方拉了下去,緊接着一個溫熱的親吻落在他的唇角,密集地、旖旎地向唇瓣轉移。
沈楓緩緩睜眼,恰巧對上蘇霾淺棕色的雙眸,原來他哥也在接吻的時候偷偷睜眼睛。
“你怎麼不閉眼?”沈楓問。
“我在等你繼續。”蘇霾回答。
之前每次接吻幾乎都是蘇霾主動,沈楓總是被動地迎合,此刻,他生疏地模仿蘇霾曾經的做法,伸出舌尖抵在蘇霾的唇縫,一點一點往裡探索。
蘇霾左邊的犬齒較為鋒利,沈楓冷不防被劃了一下,尖銳地疼痛感在舌尖綻開,下一秒,一陣柔軟的觸感席卷上來,在傷口處反複碾磨撥弄。
這一吻持續了很久,直至窗外煙花乍響,他們才若即若離地分開。
沈楓頭歪在蘇霾肩膀上,眸中倒映着一簇簇于夜幕綻開的煙花:“哥,我真想以後每年春節都和你一起看煙花。”
“我也想,會實現的。”蘇霾似乎對煙花并不感興趣,視線始終停留在沈楓臉側,既溫柔又缱绻。
...
除夕的清晨,爺爺奶奶家附近的湖面結了一層薄冰,沿岸停着一艘不大不小的漁船,這漁船被改造成了小屋的樣子,所以被周圍的人叫做船屋,船主人則被稱為船屋爺爺。
船屋的門檐挂上了喜慶的紅燈籠,門上貼着一對年畫娃娃,雖孤零零地漂在湖上,卻不失熱鬧。
沈楓費勁地邁開腿跨到甲闆,轉頭幽怨地盯着身後幸災樂禍的蘇霾:“還好意思笑,我變成這樣你也脫不了關系。”
“很可愛啊,”蘇霾笑得更燦爛了,“真的,不騙你,像隻小熊。”
今早出門時,在爺爺奶奶、狸狸梨梨的堅持下,沈楓硬生生從短袖加羽絨服被嚴嚴實實裹成了“北極熊”,他知道大家也是出于關心,但他着實不覺得冷。
這時,船屋的門從裡面打開了,一個老爺爺趿着棉拖站在門内,他身上披了一件老舊迷彩軍大衣,頭發打理得幹淨整潔,整體看起來十分精神。
“喲,哪個動物園越獄的小熊,怎麼跑我船上來了?”
蘇霾一下沒憋住,噗嗤笑了一聲:“我家的。”
沈楓:“······”
他本以為獨自一人以船為家的船屋爺爺會是個很嚴肅的人,沒想到不僅偷聽,還開他玩笑。
“你們就是老段的兩個孫子吧,”老爺爺側身讓出一條道,“外面冷,進屋坐會兒,我去給你們抓魚。”
年前段奶奶跟船屋爺爺訂了兩條鳜魚,打算年夜飯做松鼠鳜魚,沈楓和蘇霾受段奶奶所托,來這跑個腿把鳜魚領回去,順道給船屋爺爺送些自家包的餃子湯圓。
“看來我爺爺和您通過氣兒了,”蘇霾拉着沈楓進屋,将手裡的食盒放到八仙桌上,“爺爺奶奶讓帶的餃子湯圓,先給您放桌上了。”
“老段真是的,說了不要,每年非得送,我快吃膩了都。”老爺爺話雖這麼說,實際上咧嘴樂呵,下巴壓根沒合攏過。
沈楓拖出長闆凳,動作遲鈍地坐下,“好心”道:“問題不大,待會走的時候我們再帶回去。”
“别啊,”老爺爺正蹲在玻璃缸邊撈鳜魚,聞言激動地差點跳起來,“你這孩子咋記仇呢?聽不出來我可稀罕你家餃子湯圓嗎?”
蘇霾下意識護短:“我弟沒什麼心眼,自然聽不懂您的弦外之音。”
“你這是内涵我心眼子多嘞,”老爺爺挑了兩隻最肥美的鳜魚,站直身體把裝魚的黑色塑料袋遞給蘇霾,“記得回家替我向你爺爺奶奶道聲新年好。”
“行,我會轉達的,那我們先走了。”蘇霾一手拎着袋子,一手牽着沈楓向外走。
走了兩步,沈楓回頭招手:“船屋爺爺再見。”
“老段教你這麼叫的?”老爺爺的表情一言難盡,“我姓陸,下回看見我叫陸爺爺。”
沈楓眼底閃過一絲狡黠,半挑起眉:“好的,船屋爺爺。”
老爺爺:“······”
船屋離家挺近,步行大概十五分鐘,沈楓對可愛的小狗毫無抵抗力,看見梨梨趴在巷口等他們,立即松開蘇霾的手,加快步伐趕路,因為穿得太厚實,從背後看一搖一擺的,像隻披着北極熊外皮的企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