鉗制住小姑娘的手慢慢松開,取而代之的是警察強有力的壓制。
對着恐懼憤恨的眼神,白汀甚至好心情地揮了揮手,笑眯眯無聲告别。
在車上呆楞了很久的宋曉薇緩過神來,主動下車交涉去了。
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白汀斂下眉睫,半晌擡眼望向碎了大半的後視鏡。
後視鏡中,隻是一個過分出挑的人類。
沒有任何異樣。
無人覺察,白汀放松了不少。
“那個,白老師,警察說需要咱們去做一下筆錄。”
小跑回來的宋曉薇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一副不安的模樣,生怕白汀生氣。
“嗯。”
他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單音節,作為回應。
警局離這裡并不遠,問詢也頗為常規,白汀拒絕了送他去醫院檢查的美意。
從警局中出來,天還沒有黑透,映着昏黃的路燈,整個都市的夜晚繁華才得以初窺。
車的損傷不重,卻仍然需要及時修理。
于是現在隻剩下白汀和宋曉薇。
路邊擠滿了車輛,空位總會被立即補上。禁停路段的标識久經風沙,已經泛白斑駁,脫落了大半,但是沒有人會懷疑,即使标識完好,也會被違規的常客們熟視無睹。
這裡是超一線城市,每個人的時間都像真空中的氧氣一樣稀薄,是壓扁的海綿,總被人貪婪地索求着最後一滴。
車水馬龍的朦胧中,白汀掐滅了手中燃了半支的細煙。
他身上的白西服松松垮垮,并不合身,甚至連外套的裡子都有些泛黃,像是從公用的演出服裡随意扯了一件,毫不客氣地胡亂套在他身上。
就這樣靠着路牌站着,白皙指尖夾着火星暗紅的細煙,令人晃神。
他的感知力一向敏銳,先前的路人在看清是他後,面上都多少添了幾分微妙。
而對方即使是故意為之,也被默契的略過,閉口不談。
照這麼看起來,他不得不讓自己紅起來。
那麼根據記憶,明天的決賽就是他最後的機會。
現場超過一千人、多平台直播,競争激烈、流量巨大。
——要麼一炮而紅,要麼滿盤皆輸。
随手将煙頭丢進垃圾桶,白汀眯眼看了一陣,直到視野裡旋飛的樹葉被車輪碾在地上,這才站直了身體。
“白老師,一會會有車來接咱們,先别着急。”
宋曉薇說着,目光注意到一旁的黑色轎車,面露喜色。
“看起來還挺快的。”
白汀跟着她動身,心不在焉。
要是天色再晚一點,倒像是那天了。
記憶裡,他被人推了一把,狠狠地撞在某個薄荷青草味的西裝上。
味道很是特别,不同于同事們一水的松木味,多了幾分鮮活。
肌理感的布料擦過臉頰,他還沒來得及站穩腳,就再次被人推開。
誰會在意一個小練習生的死活呢?
那時候的“他”賠禮道歉,連連鞠躬,卻還是受盡白眼。
用人類的話來說,這叫,蹭熱度?
可是他分明清楚,自己沒有做這種事情。
秉持着有問題就問的好習慣,白汀随口詢問了宋曉薇。
聞言,宋曉薇瞪大了眼睛,“怎麼會不知道!郁老師是當下影壇當之無愧的影帝,業務能力超群,還經常支持公益,人很好的,而且也是咱們公司的。”
“哦,”白汀冷冷淡淡地擡起眼,睫毛被金色的路燈照得通透,輕柔的語氣透着涼薄,“看來你很喜歡他?”
“不分青紅皂白就推人,還找人污蔑我。影帝又怎麼樣?算什麼東西。”
他說着話,才發現黑色轎車裡不止一個人。
栗色半長發的男人搖起車窗,神色挪揄。
“大影帝,還不走,罵沒聽夠?等下罰款你交啊。”
聽到他的話,後座上的男人摘掉平光鏡。深灰色薄外套下,銀色腕表隐約反着冷光。
他着實有一副好皮相,是極為端正的容貌,鼻梁卻又很是挺翹,幾乎令人挪不開眼球。
先前戴着眼鏡的斯文書卷氣,在目光瞥過來的刹那消逝不見,隻剩下了冷淡,猶如薄荷水的氣息湧入口腔。
栗色發絲的男人向窗外抖抖煙灰,不耐煩地翹起二郎腿。
“這位愛崗敬業的工作狂,郁懷石先生,您有空一條一條回工作信息,沒空安慰一下好哥們破碎的心嗎?”
“忙,沒空,你有這傷心的功夫不如幫我挑挑電影本子,”郁懷石顯然已經習慣,“都和顧姐說了,她還是放一堆雜七雜八的本子。我不會去拍流量片的。”
“啧啧啧,好冷漠,不愧是人生完美毫無污點的大影帝呢。”
栗發男人的演技很是浮誇,摸了一把面上并不存在的眼淚。
“高中兼顧拍戲和學業,還能考680上985的完美影帝。”
怪腔怪調,酸裡酸氣。
似乎終于看不下去,郁懷石擡起頭,語氣裡的不可思議很輕微,殺傷力卻不小:“江月白,你給了十六歲的我多少好處,才讓我心甘情願接納你這顆污點的。”
人生污點江月白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捶胸頓足:“我要是真不拿你當朋友,剛剛聽到你挨罵就該一腳油門,而不是陪你在這裡聽牆角。”
“诶,這孩子怪眼熟的,這不是在慶典上撞了你,還蹭鏡頭買營銷的那位嗎,”他向着窗外張望半天,擠眉弄眼,“怎麼,撞了一下撞到心裡去了,喜歡人家?”
“哎哎哎,過來了,快準備說兩句啊。”
當他隻是在開玩笑,郁懷石并沒認真,隻是餘光瞥見一抹白色身影走來,腳步中甚至透着幾分......拘謹?
郁懷石擡起頭,恰好和窗外俯身敲車窗的男人對上視線。
那雙眸子閃了閃,昳麗,驚豔,像是一抹晨曦。
他的笑容天衣無縫,語氣輕柔甜美,若是郁懷石沒聽到那番冷嘲熱諷,恐怕都要當真了。
“請問您是公司的前輩嗎,辛苦您久等了,我馬上就上車,絕不耽誤您的時間。”
真誠到不似作僞。
郁懷石倒是不信他有這麼自然的演技,否則影帝也該換人當了。
沒記住,還是沒認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摸了摸口袋裡的鑰匙。
——孤零零一隻,絲毫沒有被汗水腐蝕的痕迹,顯然是新的。
鑰匙丢了三天還沒發現,也是個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