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歸音聽話地起身:“好的!”
他兩隻手背在身後,雙眼發亮地看着白子因。
光線穩定了下來,身旁又伴着規律的呼吸。被這樣飽含期待的純粹眼神注視着,白子因心中久違地升起一絲暖意。
但很快,這絲尚在襁褓的暖意就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白子因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沒那麼嚴肅:“唐歸音。”
唐歸音抖了一下:“在!”
“你告訴我。”白子因指了指word上那一大段,不僅沒有分段還沒有标點的一大灘文字,“這是什麼?”
“人、人物小傳?”
唐歸音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妙,試圖挽回:“其實這個不是最終版本,我的人物還沒有完全做好……”
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幹脆閉上了嘴,悄悄看了眼沉默的白子因。
“哥哥,我不會做嘛。”唐歸音試探道,“還是要靠你教我。”
白子因感到自己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跳,瞬間幻視曾經帶實習生的日子。
他擡起兩指揉了揉眉心:“你沒确定人物?然後就開始寫人物小傳?”
“嗯……其實有一點想法。”
白子因上下滑動着鼠标滾輪,将一行字選中标紅:“什麼想法?你先來解釋一下‘雖然平時有些跳脫但遇到大事還是會挺身而出’這句話。”
唐歸音看字,又看了看白子因,小心翼翼道:“這句話有什麼不妥嗎?”
“哪裡都不妥。”白子因道“首先,‘平日’是什麼時候?上學時、上班時還是出門買菜時,怎麼個跳脫。”
他擡起眼:“是在地鐵上看到長得好看的陌生人會去搭話、還是朋友鬧矛盾了會去活躍氣氛?‘挺身而出’又是怎麼個‘挺身而出?’是會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事情攬下來,還是說會主動承認錯誤、承擔後果?”
“‘大事’又指的是什麼,是集體犯錯被發現了、偷東西了,還是遇到什麼了……一句話帶了三個概括詞,沒有關聯性格——當然你也沒列出來,沒有前因後果,一句功能為0的話,你是要讓讀它的人去猜嗎?”
環境一時安靜。
白子因忽然清醒過來——他不是在辦公桌前訓實習生!現在可是在戀愛遊戲裡攻略男主啊!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補救:
“但話又說回來,其實也并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比方說這個‘外貌’寫的就挺好的,我看看,微分自然白發,戴眼鏡,薄唇細眉……你寫的誰??”
唐歸音卻忽然激動地握住了白子因的手:“哥哥!你懂得真的好多!”
“我從來不知道一句話能包含這麼多信息量,”他興奮不已,“你簡直就是寫作的天才!”
淺棕卷毛的少年雙眼含着一層瑩潤的光澤,神情中的驚喜與興奮不似作假。
直直與白子因對視,硬生生把白子因看的有點愧疚——之前确實對孩子太苛刻了,這不是挺好學的嗎!
被轉移了注意力的白子因不自知,将手從對方的手掌中掙脫出來,握在唇前咳了一聲,給自己披好遊戲給的“作家”馬甲:
“本職工作罷了,你不是專業的,不清楚細節也正常,這樣,你先把你的想法和我說一說,我幫你大概看看。”
唐歸音用力點頭:“嗯嗯!”
……
兩個小時後,白子因虛弱地從房中走出來。
他揮别躍躍欲試要送自己回房的唐歸音,關上門,雙手捂臉,靠着門闆緩緩滑了下來。
【統。】白子因喃喃道,【我總算知道什麼叫“幹一行恨一行”了。】
系統道:【不至于吧,我看你剛剛教得不是挺開心的嗎?】
白子因噴道:【什麼叫“教得很開心”,那是“教帥哥教得很開心”,麻煩你加上賓語謝謝。】
【而且其實并不開心……要不是唐歸音很老實,我真的忍不住開罵了。】
說到這裡,白子因忍不住道:【一個看起來這麼聰明的小夥子,怎麼連鼠标都用不明白?】
系統無情戳破:【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上了很久的班嗎?班味是揮之不去的。】
【好的,停下,】白子因禮貌道,【再說傷感情了。】
系統:【你幫了唐歸音這麼久,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任務嗎?】
【當然不啊,為什麼要擔心?我的任務不是唱完了嗎?】白子因疑惑。
系統:【……】
白子因話語與眼神中的自信不似作假,系統震驚地反應過來,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唱得沒有一丁點問題。
見系統不再回複,白子因心覺莫名其妙,搖搖頭,站起身來,順着原路線返回。
途中随機開了幾個空房間,白子因掃蕩一番,拿了點陶泥陶罐、筆刀紙鏟,裝進一隻大籮筐,幾個轉彎就回到了琴房。
他正要敲門,卻忽然頓在原地。
門是虛掩着的。
白子因眼底閃過一絲暗色,推開了房門,卻很快便定住了腳步。
眼前的長發美人右手支着下巴,頭顱微微斜在黑白相間的琴鍵旁,五官沉靜,眉頭卻緊着,似是醞着一灘化不開的哀意。
沈文玉睡着了。
他醒着的時候,像是一團帶有粘性的火,身周裹着一層蠟殼,将烈焰被戴上一層面具。隻要你放松警惕,蠟便會融化。來不及反抗便會被鋪天蓋地的烈焰頃刻間吞沒。
而睡着的時候不是。
白子因輕輕放下籮筐,沒發出一丁點聲響,慢慢接近着那沉睡的人,一步一步,最終停在了琴凳邊。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上了沈文玉的臉。
——睡着的時候,沈文玉這樣完美的造物,更接近一尊黑玉做的雕塑。
白子因正欣賞着眼前美景,卻見其眼睫開始微微顫動。
随即,那雙黑沉的眸子忽地睜開,一聲不帶任何睡意的聲線随之響起:
“小白,出去玩怎麼不叫沈哥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