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清風徐徐。
枝頭綠葉随風搖曳,一隻纏在樹上的風筝落了下來,掉在恕靈腳邊。他無心理會,杵着刀望向遠處的祭台,半晌,忍不住皺眉,傳訊問守在另一邊的霜女:“這真的能行嗎?”
“當然能行。”霜女目光灼灼地盯着祭台,道:“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一下錦百。”
恕靈沉默,不知道她對錦百的信任到底是從哪裡來的,隻覺得更加不靠譜了。
錦百全然不知恕靈的心理活動,再次割破愈合的手心,任血液滴滴落下,補全陣法最後一筆。
他繞着祭台走了三圈,俯身敬月,站定後,虔誠地拜了拜立在中央的雕像。
陣光微動,泥塑小人紛紛從中脫身,一個接一個跑到錦百跟前,仰頭看着他。
它們沒有五官,擡臉看人時還會發出輕微的咯咯聲,在月色下顯得格外詭異。
恕靈在一邊看得頭皮發麻,錦百卻覺得這些還不及他大腿高的小人十分可愛,伸手拍了拍其中一個的腦袋,道:“好了,開始吧。”
小人面面相觑,臉上竟顯出幾分疑惑。
片刻之後,一隻小人伸出手,将錦百推倒在祭台上。
銀白利刃閃過,血色如霧。
倏爾,一道黑影閃過,霜女從藏身的樹叢一躍而出,追着那道黑影去了。恕靈本欲跟随,想到錦百如今正處于弱勢狀态,便重新藏了起來,觀察着祭台周圍的一切。
看了片刻,他不禁皺眉。
之前聽錦百說此陣要以血肉魂魄為引,恕靈隻覺得格外兇險,卻不知,其過程如此殘忍。若非獻祭的僅隻有陣主一人,他都快覺得這是魔界的招數了。
從陣中脫身的泥塑小人雖看起來有些駭人,靜立在錦百身邊時,卻也算憨态可掬。
誰知如今動起來,一個個活似惡鬼。
恕靈實在看不下去了,翻身從巨樹上跳下來,便要走向錦百。
剛走出幾步,遠處卻傳來一陣悉悉窣窣、好似蟒蛇在地上爬行的聲音。
不多時,一通身慘白、口裂幾乎開到耳邊的妖物出現在恕靈視野中。
祂身形巨大,足有五丈之高,周身靈力磅礴,威壓甚至超過許多上神,顯然已非凡俗妖物。
許是因果報應,縱有通天修為,祂卻也換不來完整的化形。
人身之上突兀地生着魚鳍,而本該是魚鳍的地方,卻扭曲地長着人腿,一張覆滿鱗甲的人面上嵌着兩顆呆滞的魚目,顯得格外詭異。
祂低伏着畸形的身軀,魚目死死盯着錦百的方向,緩緩地在轟然倒塌的樹木間爬行,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
神界主殿。
端坐案前,正木然批着公文的人筆鋒忽地一頓,喉間湧上腥甜,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星星點點落在文書文書之上。他肩頭劇烈顫抖着,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在寂靜的殿中回蕩。
許久,他緩緩擡眼,眸底渾濁盡散,目光清明。
仔細收拾幹淨文書上沾染的血,暮晝起身,大步往殿外走,撞進重重夜色中去。
眷屬抱着公文來,迎面遇上他,忙行了個禮:“天尊,您是要下界去嗎?”
暮晝颔首,問:“可有何事要報?”
眷屬道:“懷海龍王仍是不肯降雨,還問凡界百姓要祭品,還有……”
說來說去,淨是些渎職之事,暮晝心中一陣煩躁,道:“既不願盡責,便奪了他們的神職,另尋賢能接管。”
見眷屬面色猶豫,似乎還有未盡之言,暮晝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您的身體真的沒問題嗎?”眷屬撓撓頭,最終還是吐出了心裡的疑問,“看起來臉色很差。”
早前,暮晝從下界回來後,便将元神一分為二,一份留在上界處理公務,另一個則放在了凡界。
為了不讓錦百起疑心,他将内丹全數留在了神界。
沒想到錦百竟要以身作飼,将那邪神引出來。暮晝在凡界使用的那副身體靈力全無,要捉住邪神還有些難度。
事出突然,他火急火燎地用着凡人的身體強行回到神界,如今兩具身體融合,威壓成倍反饋。靈力在分割的元神之間遊走,臉色看上去實在不妙。
沒想到眷屬将自己攔住就是為了說這個,暮晝頓了頓,道:“無礙。”
轉身便消失在了兩界交彙之處。
眷屬們自揚城飛升,當年和錦百一起并肩作戰時,幾人便都覺得錦百性子溫和,心腸太過柔軟,私下裡總暗暗擔憂他日後吃大虧。
在暮晝身邊當了兩年差後,他們才知曉錦百早已在天尊手上栽過跟頭。一時間,他們都對暮晝的觀感有些複雜。見他常常下界去尋錦百,更是覺得他的心思難以揣摩。
望着暮晝的背影,眷屬不由有些犯愁。
卻不知,在他發愁的片刻,暮晝瞬息千裡,此刻已經到了無念山中。
暮晝身形未定,尚未來得及尋找錦百的蹤影,眼前驟然天旋地轉,回過神來,已經站在了祭台前。
他當年在給錦百的傳訊符中,暗藏了幾道感應傷痛的傳送符篆。此刻雖如他所料般被觸發,卻終究還是遲了半步。
祭台附近的地面被血液浸透,在冷月清輝下泛着奇異的色彩。漢白玉祭台仍正淅淅瀝瀝往下滴着血,祭台上隻餘下一顆心髒。
距它半步之外,一具失了半邊身子的大妖趴在那,裂口中獠牙森然,正艱難蠕動着向那顆心髒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