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怕夙願得償,仍覺一無所有。
要不就應了那半瞎子吧,總不能到頭來,一個答案也得不到。
左右她也是個惡人了。
陰雲籠罩,空氣沉悶而黏膩,不多時,天上淅瀝瀝灑下細雨。
油傘隔開雨幕,有身影在梅枝旁伶仃而立。
蕭姜駐足片刻,而後緩慢地走進宅院深處,因重病未愈,他強撐着身子,步履略顯蹒跚。
額間驟然鈍痛,冷硬之物迎面撞來,是那尊琉璃日晷。盡管熟悉這庭院布局,但眼前視線模糊,行走不便。
怎麼偏偏是陰雨天醒來了呢?
每每光線暗淡,他就成了真瞎子。
“不是病了嗎?怎麼還舟車過來。”
鄭明珠注意到外頭的動靜,沒料到蕭姜會突然來丘雲山,前日宮裡還來人禀報,說沒個月餘不能痊愈。
她知道蕭姜看不見,隻靜看他跌跌撞撞,弄倒香爐和硯台,墨痕斑駁了白衣,滿身狼狽,最終站在她面前。
“鄭明珠….”
眼前之景如蒙上數層厚紗,将人封溺其中。
看不清,他看不清。
蕭姜憑直覺抓過一旁的燭台,尖刺割破了手指,淋漓鮮血順着手腕淌。他渾然不覺,隻是一遍遍點火折子,直到燃起如豆燈火。
微光映照在女子的面孔上,将輪廓襯得比平日柔和。
看不見,還是看不見。
半晌,蕭姜頹然地扔下燭台,跌坐在一旁,捏緊袖口中藏好的軟劍。
他是來殺鄭明珠的。
太醫令說,他不久于人世,今日乃回光返照。
“你又發什麼瘋?”鄭明珠想伸手攙扶一把,見他舉止怪異,又不敢上前去。
軟劍鋒芒不顯,已是許久沒出鞘,隻是劍柄上鑲着一顆明亮的珍珠,令人無法忽視。
鄭明珠怔在原地。
她緩緩看向軟劍的主人,這才注意到,蕭姜面色蒼白,眼下烏青,鬓邊不知何時生出了白發。
這些無一不昭示着四個字,大限将至。
“鄭明珠,你過來。”男人聲音虛浮卻堅定。
死亡近在眼前,鄭明珠搖搖頭,不知作何應對。
蕭姜若真想要她陪葬,跑到天涯海角也無用,不過早晚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到底是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之事,要讓你這麼多年關着我不放!”
“若是想殺了我,為何又不一早動手!”
十多年的混沌困惑,在今日全部化作委屈,字字控訴。
男人聽着這些指責之語,輕笑:“當初是你自己說的,你說你要嫁給大魏之主,這樣就再沒人能欺負你。”
“怎麼,這大魏皇帝輪到我做,你竟不願意了?”
鄭明珠後退兩步,哽咽:“我…..”
耳邊遲遲沒傳來答複,蕭姜面上笑意更甚,隻是夾雜着陰沉死氣,冷意悚然。
在鄭明珠還是個沒有城府的小姑娘的時候,她說:我要在萬人之上,把所有不敬她的人都踩在腳下。
那時,蕭姜心道:我也是。
他們有一樣的終點,
是鄭明珠走岔了路。
“你以為,我們這種人,能得到他人真心?别做夢了,鄭明珠。”
“就算十五年前我放你離開,蕭玉殊也不會回頭。”
蕭姜近乎惡意地揭開鄭明珠的傷疤,自欺欺人般預設這二人的悲慘結局。
其實,當年若沒有自己阻攔…..
說到底,他恨鹣鲽情深。
更恨自己短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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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丘雲山歸來後,建安帝心神俱損,當夜病發,與世長辭。
駕崩前,蕭姜留下一道送往瓊州的秘旨。
鄭氏女明珠,孽罪滔天,理當陪葬帝陵。若晉王蕭玉殊肯自剜雙目,便免其一死。
這是鄭明珠的生路,亦對她後半生的詛咒。
隻要看見那雙空洞的眼睛,她就想到有人為救自己所遭受的痛楚,想到自己辜負了什麼樣的情誼。
更能想到那個短命的瞎子。
她沒辦法再面對蕭玉殊。
自己難逃死别,就要旁人也嘗嘗生離的滋味。蕭姜,這下你如願了。
未央宮莊嚴肅穆,喪幔随風而動,飛舞在先帝靈柩之上。
嗚咽哭泣的人群外,鄭明珠闖入宮殿中央。她手持長劍,不待衆人思慮,驟然劈向棺椁。
一劍又一劍,毫不留情。
直到戍衛長.槍.刺向她的脊背,鮮血盡數灑在漆黑的棺木上,再沒了舉劍的力氣。
黃泉路上,接着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