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珠沒猶豫,直接掀開綢布。下一刻,她眼瞳微震,怔忡在原地。
日光照射下,紛彩斑斓的顔色透過巨物,映在大殿磚地上。
這是一尊….琉璃日晷。
琉璃盛産于月氏,中原不多見。而大魏日晷,又多用堅石鑄就,以便風吹日曬。這般觀賞之物,隻能是月氏為大魏獻上獻上的貢品。
貢品今日才快馬加鞭送至長安,她不可能見過。
可這尊琉璃日晷一月前就清晰地出現在她夢裡…..
那隻有一種可能,夢是真的。
手中的七巧玉環滑落在地,碎成數瓣,裂響引起衆人注意。
蕭謹華率先動怒,低喝:“你搶了玉環,蘭妹妹好性子,不與你争辯。如今竟還得寸進尺,故意将貢物打碎。”
“如此不顧姐妹之誼,可對得起魏氏家訓,将皇後娘娘置于何地….”
鄭明珠盯着日晷,漸覺耳邊的斥責越來越遠,眼前愈發模糊,直至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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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藥苦香彌漫在寝殿中,伴着燈漏嘀嗒,促成一段悠長而難以撥身的夢。
睡夢中的鄭明珠,被薄薄的紗幔罩住,如蛛絲裹滿全身,雙臂動彈不得。熱浪滾滾撲來,自發尾蒸騰到指尖。
有男子若有似無的笑意自遠處傳來,又好像是在耳畔低喃。
她奮力掙紮,掀開紗幔,一層又一層。
一層又一層,永無盡頭。
鄭明珠筋疲力盡,跌倒在地,聲音嘶啞:放我出去。
不再反抗後,敷面的紗幔被粗粝的指節撥開,男子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寬大的手掌上纏着軟劍,像毒蛇的信子,下一刻便要咬上獵物。
鄭明珠緩緩擡眼,盯着男子被旒冕玉珠遮掩的面孔。
到底是誰。
面孔不斷變換,一時是冷漠疏離的蕭玉殊,一時是愠怒猙獰的蕭謹華。
到底是誰?!
“啊!”
鄭明珠驚醒,自榻上彈坐而起,撞上幾案上的湯藥碗,熱燙的藥汁潑在手臂,也渾然不顧。
她三兩下翻身下榻,随手撥弄發髻,邊踏鞋履,邊套裙裾。
“哎?鄭姑娘醒了…”思繡方才送走太醫令,便瞧見這一幕,“姑娘,姑娘您要去哪?”
“太醫令說您驚悸憂思,又染了風寒需要好生休養!萬不可外出走動….哎!”
鄭明珠腳步快,思繡放下手中的藥便追了出去。
“姑娘!”
“别攔着我。”鄭明珠踏出宮門,向着皇城西北少府方向去。
思繡見阻攔不成,隻得為她攏上棉氅,懷柔相勸:“姑娘想做什麼,奴婢自不會阻攔,您想要什麼,不若讓奴婢與您同去。”
前幾日鄭明珠在椒房殿暈厥,如此昏睡着,湯藥輪番喂下去,直至今天才醒來。若是再有個三長兩短,思繡真不知該如何與皇後娘娘交代。
“那尊琉璃日晷呢?”鄭明珠頓住腳步。
思繡心思微轉,才知曉鄭明珠想去哪,原是要去少府找前些天入庫的貢品。
“姑娘有所不知,陛下已命人将日晷安置去了西山學宮,作賞玩之用。”
“帶我過去。”鄭明珠目光堅定。
思繡知道拗不過,隻得帶路。
太祖皇帝愛惜天下賢才,在長安皇城之側始建西山學宮,各學派子弟,凡有志者,皆可入學宮。
大魏初立之時,尊黃老之學,如今陛下大有改尊儒法之意。在西山學宮設了四位經學博士不說,還命适齡皇子每逢雙日,便入西山學宮同儒生們共同進學。
今日恰是八月二十。
“這麼說,陳王和晉王也在?”鄭明珠聽了思繡的話,詢問。
“是,晨起時,二姑娘帶着食盒出去,想來…..亦在西山學宮。”思繡越道聲音越低。
一刻鐘後,二人來到學宮正門,為首的老黃門見來者是鄭明珠,笑眯了眼,活似顆皺巴酸棗仁。
“您這邊請,二姑娘也在呢。”老黃門引鄭明珠步入講經側殿,“皇後娘娘吩咐過,您與另外兩位姑娘,都是魏家的金枝玉葉,多讀些經史是好的。”
就連西山學宮這些沾了文人傲氣的太監,也對姑母極盡谄媚。鄭家,當真如日中天。
鄭明珠點頭,屏退老黃門,站在竹簾後。
大殿學子靜默無聲,隻聞微風輕飒,書頁翕動。寂寂空曠之中,竹簡開合的聲音格外引人注目。
一道長身挺立的背影端坐于大殿角落,這人目盲,隻能靠手指撫摸竹簡镌刻的字迹。
極慢,卻平和持耐,不急不躁。
大魏四皇子蕭姜。
他是個瞎子,永無繼位的可能,鄭明珠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