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珠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寝宮的,自做了那怪夢後大病一場,她的身子骨也成了泥塑似的。這才跪了四日,竟是暈在了長街上。
從前在烏孫被那老單于刁難,在烈日下喂了幾個時辰的馬,也沒見這般嚴重。
膝骨上針刺般的痛感并沒有消失,反而因淤血愈發嚴重。鄭明珠蹙眉,定睛一看,還真有針紮在上頭。
“大姑娘,不能亂動。”思繡按住她的雙腿,叮囑,“皇後娘娘請了太醫令來,專為姑娘針灸,娘娘還是惦記您的。”
“那我不用再繼續罰跪了?”
思繡不吭聲。
那便是治好腿傷後還要繼續跪。
鄭明珠心中冷嗤,重新卧回塌裡。她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是昨晚。那時她在長街暈倒,意識不清,隐約覺得有人将她扶在軟墊上。
前日落雨,長街積水未散,若是倒在水泊裡,等思繡找到她,準又要得一場風寒。
“昨夜,你是如何找到我的?”鄭明珠詢問着思繡。
思繡先是愣了片刻,随後便是一陣懊惱自責,把昨晚事情的經過如實禀明。
是錦叢殿的小黃門找到思繡,告知衆人她暈倒在長街。
竟然是蕭姜。
這算什麼?前幾日蕭姜說,日後可供她驅使。鄭明珠本當個笑話聽,如今竟真讓這瞎子幫了忙。
還以為那瞎子樂得見她受難,此番…她倒是覺得不自在。
這些時日大事小事不斷,鄭明珠還未來得及細思,一道聖旨倏然頒布,六宮皆為之一震。
聖上病情好轉,人已清醒,在太醫令的診治下,氣色比大病前還要紅潤煥發。
皇後将李夫人厭勝詛咒一事禀報後,聖上未置可否,隻是命人将李夫人從掖庭裡接出來,暫時幽禁于聆音殿。
沒有赦免,卻也沒重罰。
緊接着,便是這道聖旨。說是聖上病重昏睡時,夢遇高祖皇帝,故清醒後立即便要去城郊祭祀。
大魏皇室祭祖在每年春日,如今已是深秋,再折騰一回不僅勞民傷财,也耽擱朝政。
再者,便是聖上的身子骨經受不起。
可如今聖旨已下,沒了轉圜的餘地。
鄭明珠聞此消息,倒是樂得不已,郊祀要前去行宮住上半月,回來之後,說不準姑母就忘記罰跪這件事了。
收整兩日後,聖駕并着朝臣、二三嫔禦浩蕩出行,自章城門出發,前往長安城三十裡外的行宮。
車駕一早駐在文星殿外,鄭明珠不喜人多,更是與那姐妹二人不和,便獨自擇了其中一駕。
行駛半日,一切順遂,卻也疲乏勞累,百無聊賴。
鄭明珠卷起寶車絹簾,涼風吹進來,帶起青草芳香。她看向窗外夾道旁綻放的□□,忽地後悔沒和那些郡主們一塊在外走馬。
“鄭明珠,我要坐你的車馬!”
前端車簾倏然被掀開,一抹靈活的身影跳上車闆,毫不客氣地坐在鄭明珠對面。
“你來做什麼?”
看着鄭竹這幅理所當然的模樣,鄭明珠驚愕之餘,更是在猜測這人又要憋什麼壞水。
見鄭明珠發問,鄭竹昂着下巴,目光望向前方的一輛車馬,得意洋洋:“二姐姐要向晉王殿下讨教詩賦,我自然不能打擾他們二人。”
“也不知是誰,前些日子那樣讨好晉王,人家卻瞧也不瞧一眼….”
幾位皇子皆是騎馬随行,鄭蘭這是将蕭玉殊喚入馬車内了。
鄭明珠不以為意,她緩緩撩起裙裾,轉着腳腕。趁人不備,一腳踢向身側尚在眉飛色舞講述的人。
下一刻,鄭竹跌坐在車馬外,因動作幅度過大,發髻也散下幾縷。若不是思繡在旁接了一把,必得摔得四腳朝天。
“你既願意做成全鴛鴦的好人,也别來蹭我的車攆,幹脆徒步到行宮去。再不濟,四殿下的車馬想來還能擠擠。”鄭明珠輕笑着提議。
“鄭明珠,你這個烏孫長大的野蠻人!你給我等着…..我不會放過你….”鄭竹沒受過這種委屈,緩過神來便開始哭天喊地。
直到驚動了皇後儀仗,派了樊姑來震懾才了事。
車馬長隊還在前行,不能多作等待。鄭竹在一衆馬車中打量着,她自是不想下面子回到鄭蘭的馬車。後妃又是懼怕皇後,更不歡迎她。
隻有四殿下因目盲,隻能乘馬車,又是好脾性。
最後,鄭竹硬着頭皮,真去了蕭姜那。
繞過長安城外的群山,便是為郊祀出遊所建的行宮。山路難行,雖不算險峻,卻也陡峭。一衆車馬停歇在山腳下,紛紛補喂馬匹糧草。
“大姑娘,若是嫌車裡悶,便下來走走也好。”思繡掀開車簾詢問。
鄭明珠從善如流,跳下馬車徑自坐在矮椅前,身側兩個小黃門正喂馬。
不遠處,蕭玉殊和鄭蘭對坐,二人拿着幾張薄紙,該是長安士子所作的新賦。兩人全神貫注,偶有談笑,倒是融洽。
鄭明珠看向那二人,視線不由自主停留在蕭玉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