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繡搖頭,沉默着替鄭明珠塗過傷藥後,退至外殿。她将五黃散同太醫令送來的其他丸藥收整到一處。
關上櫃門的一刹那,思繡忽然想到:
昨日落崖,蕭姜與鄭竹皆安然無恙。唯有鄭明珠扭傷了腳。
可五黃散,是專用除淤祛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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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的祀禮結束後,聖上賜宴席于行宮,宴請自長安跟随而來的一衆公卿。
這宴來得突然,與聖上拖着病軀來到行宮一樣反常。畢竟不是出宮遊樂,祭祀期間也隻能吃些簡單的素冷之食。
大張旗鼓設宴,實為不妥。
聖上近年來脾性愈發古怪,太常寺那些禮官也是欺軟怕硬,并不敢在這些小事上進言。
在宮裡這些明争暗鬥中浸淫久了,哪怕事無反常,也能嗅出些風雨欲來的前兆來。
宴前,皇後早早地将鄭明珠她們三姐妹喚了過去,也并未吩咐什麼要緊事。隻是詢問了三人對李夫人厭勝一事的看法。
鄭明珠不答,因為無論怎麼答,都不夠穩妥。
珠鍊後的華貴女子在銅鏡前撫摸自己鬓邊的幾絲銀發,面上隐有憂慮之色。
三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能懂什麼朝政,皇後也不過是想聽幾句寬慰的話罷了。
一番收整後,鄭明珠等三人跟在皇後身側,前往行宮别處赴宴。
往年中沒有設宴的安排,這次聖駕又是匆匆而來,行宮内沒有過多準備。宴内一切以精簡得體為主,不失了皇室風度便好。
安排宴飲事宜的少府太官不敢怠慢鄭氏女兒,便着手将三人安排在皇室小輩席内,緊挨着幾位郡主皇子。
鄭明珠落座席間,左側是鄭竹,右手是一位不熟識的郡主。
前方…..是蕭玉殊。
這人一身素青長裾,并無華美珠玉綴飾,自背後看去,宛如長安城内質樸求學的儒生。
仿佛如此便能躲過天家權欲的沾染。
鄭明珠回想起晨間那瓶五黃散,彎起雙目,不由生出壞心思:
“多謝晉王殿下今日送來的藥。”
“我就知道,殿下還是在意我的。”
少女聲音不高不低,恰能讓彼此聽見。為了膈應人,她夾起嗓子,柔得能掐出水來。
不是怕她自作多情嗎?這就讓蕭玉殊知道,什麼叫事與願違。
男子聞言,微微側目。
“鄭姑娘多思了,照拂兄長幼妹,是本王該做的。”
“換成旁人,也是一樣。”
“殿下最是嘴硬心軟,我都明白的。”鄭明珠順着這人的話,繼續曲解。
不可理喻。
蕭玉殊緘默良久,沒再開口。
鄭明珠終于忍不下去,擡手半遮面孔,不令旁人瞧見她因笑意而失态的模樣。
一刻鐘後,聖上自殿後姗姗而來。年逾五十的老者已是滿頭華發,舉步蹒跚。
“衆卿….不必多禮。”老者聲音虛浮,如枯木斷裂般嘶啞。
皇後上前,親自端着湯藥碗,為聖上侍藥。
百官見狀,誰也不敢喧嘩多言,隻悶頭在面前的幾道素冷上。
祭祀期間,為示尊天敬地,不可食熱食葷。
冷灼葵菜,漬腌生筍,香芹素團。鄭明珠看着眼前這一片綠,更沒了胃口,動幾筷子便擱置下。
“朕….病重之時,高祖入夢。言道,大魏今夕百官秩整,國泰民安。唯憂烏孫外寇卷土來犯,須派賢能之臣鎮守于邊關。”
聖上突然說起前些時日的夢。到底是不是夢,無人敢質疑。
烏孫國兵強馬壯,大魏一向在戰事上吃虧。自前些年前,鄭明珠帶回要塞城防圖,方大破敵軍。到如今,兩國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高祖之言,不可不為之警醒。”
“陳王蕭謹華骁勇善武,在烏孫多年為質,可謂知己知彼。今日便将其分封蜀中,兩月後前往蜀地就封。”
“常勝大将軍李永,往武陽關駐守,即日啟程,不得有誤。”
聖上話罷,衆人皆為之一震。
陳王分封巴蜀,便意味着再沒機會成為太子,登上皇位。
本來尚在李鄭二氏族間搖擺的大臣,頃刻懸心落肚。
蕭謹華面色凝重,快步其身謝恩。若與鄭氏殊死搏鬥,勝算并不大,退守巴蜀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隻是……不甘心。
他看向席間那抹身影,嗔恨驟起,愈燒愈烈。
事情來得突然,鄭明珠也沒料到,困擾多日的問題,這麼快就有了确切的結果。
蕭謹華,無緣皇位了。
哈,前些日子不還氣焰嚣張,仿佛皇位是唾手可得之物。
這才沒多久,就被封去蜀地。
鄭明珠幸災樂禍之餘,也認識到一個問題。
未來的皇帝,隻能是晉王蕭玉殊。
她擡起頭,看向前方安然端坐的男子,心緒此起彼伏。
蕭玉殊是夢中那個幽囚她的人。
他能做出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