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西西裡并無不同的月光,一視同仁地籠罩着一站一坐、一實一虛的兩道身影。
雲雀恭彌低頭,看着月光下抱膝而坐的,屬于沢田綱吉的靈魂。
靈魂受到認知的影響,大多會與軀殼的形象保持一緻,沢田綱吉自然也不例外。
隻不過雲雀恭彌已經有很多年沒見到過這個樣子的沢田綱吉。
彭格列十代首領的名字在表裡世界都稱得上如雷貫耳。青春期後拔高的體型,長開了的成熟外表,與生俱來的寬容與溫柔,共同構建出青年首領的完美形象。
但在此時此刻,雲雀恭彌覺得他就是一隻小動物。
滿身傷痕,筋疲力竭,在孤獨中無聲沉湎。
雲雀恭彌想不明白沢田綱吉的靈魂是如何跨越半個星球,來到并盛中學的,又為什麼會這樣做,但現在似乎不是探究問題答案的恰當時機。
他的靈魂太虛弱,幾乎失去了對世界的感知,仿佛一陣風起,就會融化在月影裡。
雲雀恭彌情不自禁地走到沢田綱吉面前,屈膝半跪,擡手觸碰他的額頭。
卻隻浸入一泓微涼的月光。
不同于雲豆,又或是小卷,靈魂不存在于物質界,雲雀恭彌無法通過觸碰給予他安慰。
短暫地怔愣,雲雀恭彌屈起手指,才又想起四月一日君尋交給他的另一件物品。
他從口袋中拿出白色的兔子布偶,躊躇着舉起,讓它正對着沢田綱吉。
沒有回應。
沢田綱吉的靈魂依舊緊閉着眼,無聲無息,無知無覺。
該怎麼做呢?雲雀恭彌思考着,試探性地呼喚:
“沢田綱吉?”
如同解除沉睡魔法的咒語,沢田綱吉的靈魂做出了回應。
他緩緩擡頭,費勁地睜開眼,像是在确認來者的身份,盯着雲雀恭彌看了好一會兒,夢呓般低喃:“雲雀桑……”
下一瞬,靈魂化作點點螢火,湧向兔子布偶,彙入其中。
雲雀恭彌一愣,忍不住晃晃布偶:“沢田綱吉?”
沒有回應。
四月一日君尋說過,沢田綱吉的靈魂會變得虛弱,這隻布偶會作為虛假的軀殼成為他暫時的身體。
事到如今,雲雀恭彌也隻能相信神秘的店主不會騙他。
就是不知道沢田綱吉沒有回應自己,是因為虛弱的靈魂尚未掌控新的身體,還是布偶本就不具備說話的功能。
若是多問幾句,此時就不會如此忐忑,但當時的雲雀恭彌哪裡有這樣的餘裕。
隻能等到回去再說了。
雲雀恭彌思索着,環顧四周,目光不能及的黑暗中,徘徊着無數寂靜的影子。
鬼怪。
想清前因後果并不算難,現在他已經知曉,鬼怪想要增強力量,唯一的途徑是吞噬與聚合。
沢田綱吉的靈魂毫無疑問很強,即使衰弱到這種程度,也遠比雲雀恭彌見過的其他幽靈更為純粹。
或許這就是生魂與亡靈的區别。
他的意志,還不曾被死亡侵蝕。
想必對鬼怪而言,沢田綱吉是極有吸引力的美味佳肴。
雲雀恭彌忽然想起自己過去的猜想:沢田綱吉或許就是會吸引鬼怪的體質,隻是因為有大空之炎的保護,才能夠健康地成長起來。
火炎的保護……
雲雀恭彌不由望向沐浴在月光中的主教學樓。
并盛中學在十年前經曆過一次徹底的重建,從昏迷中醒來的九代首領親口答應他,彭格列家族會負責将在指環戰中被破壞的校園恢複原樣。
四月一日君尋曾對失去“鬼怪視覺”的女人說過,在自己留下的火炎氣息消散前,她不會再受到鬼怪的侵擾。
既然能将鬼怪拒之門外,彭格列應該也有在項目施工中借助過火炎的力量。
雲雀恭彌不知道所謂的火炎氣息多久會消散,卻能根據現在的情況,判斷出他的學校仍然是清淨之地。
難道這也是四月一日君尋所說的偶然之中的必然?
再一次環顧四周,夜幕下的校園籠罩着祥和的靜谧,而圍牆之外,群鬼環伺,黑影幢幢。
稍早的時候,雲雀恭彌根本不會把這些雜碎放在眼中,現在卻忍不住為之慶幸。
他沒辦法再點燃火炎,就無法對鬼怪造成有效的殺傷。
或許身體中流淌的雲屬性力量能夠平衡“看見”的吸引力,令他仍能夠自保,但若是要保護沢田綱吉的靈魂——
雲雀恭彌束手無策。
代價。
雲雀恭彌看着掌中如同普通玩偶的白色兔子,自嘲地挑起唇角。
多麼沉重的代價。
他不由想起那一日在店裡,四月一日君尋曾告訴過他:幸運或不幸從來都不是孤立的。
那時候雲雀恭彌以為這隻是店主對于女孩選擇的評價,現在看來,同樣适用于自己。
“看見”是女孩付出的代價,同樣也是自己付出的代價。
若他看不見沢田綱吉身上的異常,自然也不必交換出點燃火炎的能力,仍能夠屹立于力量的頂峰。
而不會像此刻,身處自己的領地并盛中學,卻連守護一隻玩偶都做不到。
雲雀恭彌不是沒有過弱小的時候,不是沒有體會過無力,但那些記憶都已經遙遠得仿佛從未存在。
不甘心。
雲雀恭彌品嘗着久違的苦澀,卻忍不住低笑出聲。
難怪在那樣多故事裡的最終Boss,總是執迷不悟,即使抛棄自尊,醜态百出,仍想要複辟昔日的榮光。
失去,或許真的比從未得到,更為殘酷。
但是——他并不後悔。
“隻要付出代價,就能實現願望。”
四月一日君尋的聲音仿佛又響在他的耳畔。
他錘煉自身,追求力量,歸根結底,也隻是為了守護屬于自己的東西。
他或許不再是彭格列的雲之守護者,但他仍然是并盛的守護者,唯有這點,絕不會改變。
為了實現願望,他甘願付出代價。
更何況,二十年前他就能夠憑借一對浮萍拐制霸并盛,二十年後的今天,又有誰能夠撼動他的地位?
“為此慶幸吧,沢田綱吉,若非并盛是我的領地,現在一無所有的你,又能祈求誰的垂憐?”
雲雀恭彌輕笑低語,捏了捏兔子的長耳,将它塞回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