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已經在夜色中行駛了數個小時,車上相對而坐的兩個人心情多少有些焦躁。駕車的仍是阿諾德,因為可能遭遇意外,他并沒有讓埃德加或任意一個部下同行。獄寺隼人看着維持托腮姿勢望着窗外夜色出神的雲雀恭彌,終于還是沒法再忍受這壓抑的氛圍,鑽出車廂,坐到了阿諾德身旁。
風很大,即使已是春天,天氣仍有些冷。阿諾德掃了他一眼,什麼都沒有問。挂在車廂前的風燈搖曳的光照亮前方的一小塊道路,兩匹馬的鬃毛間仿佛也因此漂浮着明滅不定的螢火。獄寺隼人忽然開口:“如果我們沒趕上……或者即使趕上了,我們并沒有任何遏止事态發展的手段。”
“我隻能表示遺憾。”阿諾德回答。
單調得有些嘈雜的馬蹄聲循環往複,阿諾德平穩的聲音混雜其中,甚至顯得有些漠然:“你搞錯了一點,我現在的身份是情報部的首席。”獄寺隼人一怔,就聽阿諾德繼續道,“從始至終,我需要的隻是情報而已。”
獄寺隼人沒有接口,阿諾德并不是英國人,他來到這裡,隻是為了他的任務。會關注萊瑟斯子爵單純是因為他有可能被牽扯進“教授”的計劃,他的目标始終是教授,至于子爵本身……不管他是好人,還是人渣,是死是活,對他來說完全無所謂。
聽起來有些冷血,但獄寺隼人能夠理解。阿諾德是情報部的首席,是黑手黨,他信仰的法則是緘默,追求的信念是利益。情報部,最重要的當然是情報,阿諾德雖有最強之名,但他和雲雀恭彌不一樣,他并沒有對戰鬥的執念,或者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夠在初代退位之後,仍能組建門外顧問,幹涉彭格列的運轉。他掌握着情報,掌握着命脈,永遠冷靜,永遠直指要害,也隻有這樣的人,能夠與以鐵腕著稱的二代分庭抗禮。
獄寺隼人承認這份冷血存在的必要性,隻是……或許因為自己追随的那位首領永遠都心懷憐憫,竟也令他發生了改變,在貫徹彭格列的意志時,他會盡力避免将無辜者牽涉其中。獄寺隼人之前并沒有直觀感受到過這一點,但當他來到一百年前,在這個以戰争為代名詞、血與火的時代,才發覺沢田綱吉的堅持是多麼可貴。
有那樣多的人曾感慨過沢田綱吉與初代的相似,但獄寺隼人從未如此覺得。并非是指廢柴的部分,而是……獄寺隼人看向神情淡漠的阿諾德,能駕馭阿諾德和斯佩多,在紛争中奠定彭格列強盛基礎的初代,或許并不像記載中,或者他們曾接觸過的指環中的意志那麼……仁慈。
獄寺隼人忽有所悟,之前他對《圖畫書》耿耿于懷,大約就是因為他的直覺已經預見到這一刻。阿諾德選擇了放任,選擇了靜觀其變,換做沢田綱吉會如何做呢?恐怕一開始,就會不惜代價,決不讓那本書落到萊瑟斯的手上吧。
當然,他并沒有指責阿諾德的意思,也無權置喙。這裡是屬于阿諾德的時代,身為外來者,獄寺隼人是沒有辦法體會他的權衡與苦衷的,他隻是希望……隻是希望能提供哪怕一點幫助,能使未來的沢田綱吉,哪怕不是自己追随的那個沢田綱吉稍微輕松一些。
在這個時代,他能做的事并不多,但他想要去做!哪怕隻是一點微小的工作,能使那個有着沢田綱吉的未來變得更好,那麼他就會去做!他并不比阿諾德高尚,他的初衷,他的目的,隻會是他的首領。
在趕路的前幾個小時,他們已經讨論過子爵可能的意圖。雲雀恭彌提供的情報已獲得證實,不管萊瑟斯研究的是否是獄寺隼人理解中的黑魔法或煉金術,他也确實是在借助不人道的手段探尋起死回生的道路。
先後經曆過首領的靈魂被替換及穿越時空這些麻煩事,兩位十代守護者已能稱得上見多識廣 ,然而實際上他們根本不具備任何對付這一類超自然力量的能力與手段。不管萊瑟斯子爵想要複活未婚妻的軀體還是召喚她的亡魂,雲雀恭彌和獄寺隼人都沒有辦法幹涉,畢竟……隻有魔法才能對抗魔法。
或許在這方面以庫洛姆·髑髅為代表的術士會更具優勢,但隔着時間與空間,也沒有辦法尋求她的幫助……獄寺隼人忽然一扭頭:“你和斯佩多關系怎麼樣?”
問題問得沒頭沒尾,阿諾德瞥了他一眼,幾秒鐘後回答:“認識。”
看來不怎麼樣。也是啊,如果真的親密無間,西蒙家族又怎會成為博弈的籌碼?獄寺隼人歎了口氣,沒有再問。
阿諾德倒是對他的默不作聲稍感詫異,他盯着前方的路,開口道:“你和G的性格倒并不怎麼像。”
“你和坐在後面的那家夥也并不怎麼像。”獄寺隼人應道,但停頓了一下,他繼續問,“G……初代的左右手,是什麼樣的人呢?”如同沢田綱吉總會被與初代比較,他的守護者們也未能幸免。獄寺隼人一直在以嚴格的标準要求自己,他并不是想要模仿G,隻是難免也會對這個傳說中的左右手抱有好奇。他聽過很多關于G的事,但那些事迹太過遙遠,遙遠得都有些是真。他不是沒有和G接觸過,但那隻是殘留在指環中的一模精神,而非一個活生生的人。
阿諾德沉吟片刻:“我與他的接觸并不太多,總體來說,他是一個很穩重的人。”
“但是?”獄寺隼人随口接道,阿諾德看了他一眼:“沒有但是。偶爾G也有情緒化的一面,但他在同齡人中已經算是相當穩重。”
“我之前也提到過,”阿諾德繼續說,“喬托的處事方式總是比較……大膽,G作為他的左右手,不管是天賦還是後天的鍛煉,使他變得相當周密。”他斟酌了一下說辭,補上了一句“你的話,仿佛介于他們兩人之間。”
阿諾德的說法倒是令獄寺隼人有些意外,至少他沒想過自己會得到阿諾德的評價,雖然是這樣粗略的評價。他有點好奇自己在阿諾德眼中到底是怎樣的形象,可惜他似乎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打算。然而現在并不是追問的恰當時機,獄寺隼人坐直了,眯起眼睛,目光越過漆黑的林子望向遠處的天空:“那邊是不是有些不太對勁?”
阿諾德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神色也嚴肅了幾分,這裡是鄉間,絕不會有城市那般通明的燈火。能如這般照亮天際的,恐怕隻有火光。
“憑馬車的速度,到那裡最快也得半個小時。”
察覺異樣的雲雀恭彌從車廂裡探頭出來:“怎麼了?”
“我們恐怕真的遲了一步。”獄寺隼人應道,“子爵的宅邸是在那個方向沒錯吧?”
阿諾德點點頭,一抖缰繩,催着馬兒加快了腳步。獄寺隼人磨了磨牙:“你們真的該換交通工具了。”正說着,車廂一震,再一看雲雀恭彌,已經利落地爬上了車頂。他穩穩地站在風裡,風衣下擺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