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她教他讀過的古文: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又想起那個人笑着說:這孩子哪讀得懂這些。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李月龍的記憶力很好,不僅記得這篇文章,還記得看着他念書時的她與他的表情。
她死了,他也死了,那麼自己呢?
他前面那六個哥哥呢?
李月龍忽然從回憶中驚醒。他看着面前的景象,感受到一股可怖的陌生。他在哪兒?他應當還沒有走十分鐘,甚至都還沒有離開這片街區,但眼前的景物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他仰起頭,緩緩走近幾步,擡手觸碰自己落在牆上的影子。細膩的木質紋路,他收回手,撚了撚冰涼的指尖。
這樣的牆後該有一個雅緻的庭院,白牆青瓦,茂林修竹,但……紐約是沒有這樣的院子的。
或者說,也不該有那樣的院子。
被漆成深色的木牆由一塊塊相似的木闆拼成,高約兩米,退後幾步,就能看見庭院中的建築和樹木。不是中式,也不是完全的西式,建築頂部支起鐵質的彎月,月龍凝視着那塊反射着蒼白月光的金屬,忽然側過頭去。
五米之外,庭院的門敞開着。
“月龍少爺?”保镖從車上下來,李月龍揮手止住了他的疑問,邁步走向院門。
李月龍望進去,這時他關注的重點就不在建築亦或庭院上,有兩個人坐在廊下的木質地闆上,其中一人穿西服,另一人卻是穿着和服,似乎正在飲酒賞月。
他們察覺了李月龍的出現,先後向他望來,李月龍正想裝成走錯的人退後幾步,穿和服的那位朝他一笑:“請進。”
李月龍站住了,他看了看建築的門口,并沒有任何招牌,開口道:“這裡是……”
“這裡是‘店’。”穿和服的人左手托着杆煙管,纖細的煙氣袅袅上升,“我是這家店的店主。”
穿西服的人看着他,又看向穿和服的人:“既然你在等的人來了,那我現在告辭。”
店主笑了:“你不是說還有事想和我說?”
“下次再吧。”穿西服的男人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将白瓷酒杯放到托盤裡,随即起身,“謝謝你的酒。”
“也謝謝你帶來的下酒菜。”
李月龍并沒有貿然進入庭院,他站在門口,看着穿西裝的人從他身側走過。這兩個人是日本人,但人種并不是李月龍如此警惕的理由:剛才這兩個人對話使用的是日語,李月龍不懂日語,但他完全聽懂了這兩個人的對話。
這不合理。
這個庭院及與之相關的一切都不合理。
“請進。”店主再一次說。李月龍注意到他有一雙異色的眼瞳。
“他說你在等我。”李月龍看了眼那個男人的背影,用中文問道。
店主點了點頭:“可以這麼說,我預感到有人會到店裡來。”
仍然是日語,李月龍仍然毫無理由地理解了。
他環顧四周,定了定神,才又開口:“這是什麼店?”這一次他用的是英語。
“簡單來說,是幫人實現願望的店。”
“實現願望?”李月龍差點沒笑出聲,但店主看起來并不介意。他将煙管放到左手邊的盒子上,捧起之前蹲上上面的黑色玩偶:“這是摩可拿,祂可以讓我們理解彼此。”
黑色的玩偶揮舞着小短手:“呦!摩可拿·拉古·摩多基,叫我摩可拿!”
……祂?李月龍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回頭對保镖說:“在這裡等我。”随後邁步走進庭院。
“這是我托狐狸帶回來的甘露,嘗嘗看吧。”李月龍這才注意到店主的身後懸挂着一盞巨大的鬼燈,他從托盤裡拿起一隻倒扣的瓷杯,将鬼燈中的液體倒入杯中,朝他遞來。
李月龍算是精通毒物,但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鬼燈。他并未猶豫太久,從店主的手中接過杯子,一口飲下。
馥郁卻清甜,像是酒,卻又沒有酒的澀味與辛辣,微涼,像是一盞月光。
他正回味,店主指了指剛才那個穿西裝的人坐過的位置:“請坐。”
李月龍坐下了,依樣将空杯放到托盤裡。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在外逗留太久,直接道:“你說你能實現願望。”
“隻要你能支付相應的代價。”店主溫和地說,又拿起那根煙管,一邊揪住試圖爬到鬼燈裡偷喝甘露的摩可拿的長耳,輕輕一抛,黑色的團子就沿着走廊滴溜溜地滾了出去。
“什麼願望都能實現嗎?”李月龍加重了咬字。
“隻要你能支付代價。”店主重複道,異色的瞳看着他,沉靜,或憐憫。
他們對視,李月龍再次開口:“你對我了解多少?”
“一無所知。”
“但你知道我會來。”
“是的,因為這是注定會發生的事。”
“這還真是有趣。”
“沒有願望的人,是看不到這家店的。”店主的聲音很自然,李月龍正想說什麼,又聽店主繼續說,“不過……”
“并不是所有進到店裡的人,都能察覺自己真正的願望。”
李月龍看着店主,他年輕的臉上沉澱着與年齡不符的情感,他心裡湧起一股荒謬的沖動,他想要相信這個人。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