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涵見那帕子包裹的是斷成幾節的白玉蕭,是岑宵生前的本命法器,主人神隕,此白玉蕭沒了主人的法力就再無可能複原。
遲離跪在那沙坑中,将白玉蕭不舍從繡上羽翎的帕子中拿出放進沙坑内,他埋頭将此物埋的很深。
腦中所憶起的不是曾經他爹如何罵責他,也不是他爹如何抽條子打他,更不是他初入神州時他爹狠心将他丢給陵光神君。
那些藏在話語中的關切,會憂他的性子此後會釀成大禍,會替他備好一桌早膳,會帶他去冰窟尋陵光,會與神官信誓旦旦說,我兒有朝一日定是會飛升。
神州各個自恃清高,又有誰會信遲離有一日會飛升的話?興許是有的,但大多又會私下嘲笑這不切實際的幻想。
東海遇難那日,遲離清晰的記得,他爹身上還穿着他送他的生辰禮,連顔色都不曾變幻過,興許那幾日他都在無形炫耀,自己的兒子“親手”替他做的衣裳,這是修來不知幾世的福氣。
也或許那日他穿着自己兒子親手所做的衣裳準備回神州大肆炫耀一番,隻是他未能走出行宮,未能出的了海域。
那身生辰禮随着他化為灰燼,消散在這天地間。
喉中堵着的難受讓他臉上一瞬冰涼徹骨,遲離顧不上手上的泥沙,一個勁将臉上那不該出現的淚痕抹去。
直至他親手将他爹的遺物埋好,才緩慢從地上起身。
遲離不說話,他背對着雲涵,自認為自己應該是隐藏的很好,雲涵也不會發現他方才不争氣又哭了。
身後的天神喚他:“遲離。”
遲離仍舊背對着他,不曾回頭,如往常回道:“我在。”
他在聽雲涵說話,連他自己也沒發覺,這聲“我在”究竟有多沙啞,帶着濃濃沉重的鼻音。
雲涵并未拆穿他故作的隐忍,他在忍這世間親人别離的痛苦,雲涵體會不到。
雲涵與他說着一些陳年往事:“羅睺在下界應劫時,他的父親北鬥星君遇調查被邪靈迫害的食人島時出了意外,不幸神隕,此事當時神州無一位去告知正在應劫的羅睺,衆神皆認為應劫比一切都重要,若是因此事打亂了他,将會遺恨終生。”
遲離靜靜聽他說着,指尖陷進肉裡,衆神皆是認為成神比一切都重要,甚至剝奪了尹暃陸第一時間得知真相的權利。
“那時我也是這麼認為。”雲涵靠近他,站在遲離身側,垂眸俯視尖堆,他說:“成神應當是比世間一切都重要,況且神隕已是不能改變的事實,說了隻會徒增煩惱罷了,并不能改變什麼。”
遲離不言,隻側過腦袋仰頭看着他,那樣站于神台上的神,是遲離拼了命想追趕的對象,在遲離所有意識中,陵光神君無可挑剔,是這世間最不可能犯錯的神官。
雲涵想起在陵光殿的尹暃陸,有那麼一瞬他覺得自己當時的抉擇是錯的,“羅睺一直被瞞在鼓裡,甚至是飛升後才得知,原來他的阿爹早在三年前為救一方島民殒命。所有不安情緒萦繞着他,我無法替他承受,凡間的愛人救不了的無力感。”
雲涵與遲離的視線撞上,一時間他不知是魔怔了還是别的什麼,脫口而出道:“所以,我應當是做錯了。”
今日他帶遲離來海域就是想彌補當年他所做的錯誤抉擇。
天庭衆神皆是說,此刻不該帶遲離來海域,免得他再傷神,屆時下界如若還未恢複,應天劫時就是九死一生。
雲涵此次做了與他們背道而馳的事,他将遲離帶來了海域。
就像遲離曾說過,不論是人鬼,或是飛升的天神,都皆是會犯錯,沒有誰能保證此生完美無瑕。
“不是這樣的。”遲離深深吸了口氣,他凝望着面前的陵光,否認着:“羅睺星君被困世間情愛與神君無關。”
面前的天神沒有情欲,他感知不到世間的溫存,更是不能想通為何世間會有人深陷情愛中,于是他就會将這會想不通曲折歸結在自己身上,他怪自己當初沒能及時将北鬥星君神隕的事告知尹暃陸,才導緻如今的尹暃陸情欲的轉變如此固執,深陷于情愛不能自拔。
可遲離卻是清楚,就算雲涵當初做了與之相反的決定,也不能改變尹暃陸絲毫。
雲涵與他說了很多,遲離近乎也忘了是有多久沒聽這些長篇大論,若是放在旁的誰身上,他早沒了興趣聽下去,可放在陵光身上,他隻想再多聽些。
不管有用的還是無用的,他都盡可能想讓陵光将他當做可以傾訴的對象,他永遠不會不耐煩。
雲涵卻不再說了,遲離收回視線,他試探去抓住雲涵衣袖,問出已經在心中盤旋無數次的話:“神君,我能不能提前下界應劫?”
雲涵微愣一瞬:“為何要提前?”
現如今遲離的狀況不适合下界,前段日子才因急火攻心吐血,這些天哪怕待在陵光殿内,他身體也不見有多大的好轉,反倒心中有郁結不得解。
遲離牽強扯出一抹笑,他說:“有兩個原因,其一,這次東海邪氣天庭給出的說法是新生在水鏡内的邪靈作祟,此前我爹奮力将我送出行宮時說過,是有人故意為之。”
神州皆把這次東海的事歸根到水鏡的邪靈上,他沒什麼證據說此事不對,更是知曉如今自己弱小,不能翻盤什麼,不能親手調查東海行宮一事,若是早日成神,他就可早日着手來調查此事。
他要一個真相,而非是憑肉眼所見就武斷邪氣是與水鏡的邪靈有關。
“其二,”遲離别開了臉,他看向墳堆,“我要成為我爹那樣的神仙,無人能敵的地步。”
屆時再遇到事他就不再束手無措,他能與陵光神君并肩而行,能向天庭衆神證明,當初自己阿爹所言并非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他一定能憑着自己本事成為神州佼佼者,成為風靡神州的神官。
“神君不必擔憂,下界後我的記憶将盡數抹去。”什麼心病也就不複存在,他在來到海域時就已經想清楚了,遲離眼中印着對今後所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幻想,他笑了笑,道:“我會在界下應劫飛升,我會與神君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