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涵看着他的背影,這些年受盡病痛折磨早已不複往昔,他不再是翩翩少年郎,也不再是那個心思單一的歸尤巳。
“你那時有一招引以為傲的劍招叫“以進為退”,以進攻的虛晃動作趁敵人不備之時聲東擊西的劍招可還能施展?”
歸尤巳苦笑道:“這副身子還想施展什麼劍招?連劍都再難提起。”
雲涵靠近他:“不想和不能是兩個意思。”
不想即是有這本事但懶得展現在人前,不能是沒有這本事,展現不了。
歸尤巳這些年除了咳嗽身體不好外,也沒其他毛病,不至于提不起劍,更不可能會荒廢自己的畢生所學。
歸尤巳斂起笑意一步步走到星路上,他陰沉道:“不想也不能。”
歸尤巳明顯不想再談及這樣的話,雲涵選擇轉移話題寬慰他:“不必太過于在意我今日所言,用不了多久一切都會結束。”
二人一同前往鬼界聊了很多,小到在人界時所犯的蠢事,大到在這幾十年間攜手并進修行的種種事迹,久而久之歸尤巳一直壓在心底的郁結慢慢解開,不再死闆着臉,也不再渾身戾氣。
他們取九黎石星的路上極為順利,可也不知何緣由,一路上不見木擎,連着傳音幾次都未收到回信。
歸尤巳瞧出他的不對勁,便問了句:“怎麼了?”
雲涵看着彌沙河上盛開的無數鬼花,他回望身後的鬼界:“總感覺出事了。”
二人相視一眼,在鬼界耽擱了幾日,木擎從始至終未出現,就連問小鬼,他們都不知木擎去了何處,實在是令人心神不安。
回到神州後紛紛揚揚的話先是頓住,而後又散開,雲涵帶着九黎石星去往天河的路上被石耀冀攔住。
他很是慌張:“陵光你先去看看羅睺,剩下的事交給我。”
雲涵不太能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羅睺怎麼了?”
他不是應該在鬼界養傷嗎?
石耀冀惋惜道:“他被廢了雙腿。”
耳邊嗡鳴,歸尤巳蹙着眉:“發生了何事?”
他們不過是去鬼界幾日,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
“據羅睺所說是木擎。”說此話時,石耀冀将雲涵所有錯愕盡收眼底,現如今的神州誰不知,陵光神君與鬼王木擎有着道不清的關系,出了這樣的事,首當其沖能想到的絕非是巧合。
羅睺下界尋陵光,回來時被廢其雙腿,最後主使卻是與陵光神君交纏不清的鬼王,怎能叫人不多想。
雲涵将九黎石星交給石耀冀便去了羅睺殿,路上他與歸尤巳道:“幫我去找木擎,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
歸尤巳應下此事。
殿前來看望尹暃陸的神官不少,大多都是放下東西寒暄幾句還想打聽些别的,一見陵光和歸星官又都縮回脖子離開。
一時間原本還看熱鬧的神仙都紛紛散了去。
尹暃陸坐在輪椅上,他面容憔悴,見着雲涵讓一攤死水有了怨氣推動。
雲涵不信那些隻言片語,他問尹暃陸:“是誰将你傷成這樣?”
尹暃陸嗓子幾乎是刺啞,他眨了眨眼道:“木擎。”
“……”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就算旁的人不知道那日在府邸發生了什麼,尹暃陸也絕對不可能忘記,雲涵道:“你分明是自己沒摸清門道被法寶反噬受了重傷,這腿傷又關木擎何事?”
尹暃陸看得懂雲涵眼眸中的疾言厲色,他說着早已編排好的腹稿:“那日我奉天帝之命下界尋神君,偶然得到法寶,竟沒想到這東西是殺器,它将我重傷,而後我被木擎帶回鬼界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
“…………”
“是他……将我雙腿廢去,又将我丢回神州,讓這衆神看笑話。”尹暃陸說着悄然哽聲:“這天庭第一位失了雙腿的神官,當真是叫人鄙棄。”
雲涵:“他為何……”
“陵光神君是想問他為何要将我折磨成這樣?”尹暃陸說的激動,他想從輪椅上起身,卻發現根本走動不了,一動就要從上面滾下來。
“我與他無冤無仇,”尹暃陸盯望着雲涵,繼續道:“那日我不過是想借用螢流旋,何錯之有?”
“尹暃陸!”雲涵一邊忙出聲打斷尹暃陸接下來要說的話,一邊觀察着歸尤巳的神色,見他微微皺了皺眉。
不過多時,歸尤巳眉色凝重道:“借用誰的螢流旋?”
尹暃陸看了眼臉色并不好的歸尤巳,又看向早已黑了臉的雲涵,他知道自己盜暄山螢流旋的事雲涵保密了,這天庭沒有誰知曉,就為等他養好傷回來受罰才準備公之于衆,隻是沒想到他的傷非但沒好,竟還殘了腿。
“歸尤桐。”尹暃陸一點沒遮掩道:“陵光神君因為這事在依依死前袖手旁觀,也算是你們情深義重。”
這下雲涵懂了今日尹暃陸所有的怨氣是何而來,因聽信旁人的話,又在受盡折辱後什麼都沒了,所以才選擇玉石俱焚拉木擎下地獄?
雲涵沒來的及問他是誰告訴他自己袖手旁觀了,隻見身旁的一道白影如一道殘風閃現在尹暃陸的輪椅前,歸尤巳遏制住住他的咽喉,厲聲喝道:“誰他媽給你的膽子?!”
尹暃陸被掐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額間青筋暴起,後背所靠的背靠發出嘎吱響聲,可見歸尤巳是用足了力氣,他是真的想殺他。
尹暃陸毫無還手之力,他隻知自己呼吸逐漸困難,眼前視線模糊閃動,歸尤巳的怒吼在頭頂上蔓延開。
“誰他媽給你的膽子!!!”
“歸尤巳!!”眼見着尹暃陸快要被氣瘋的歸尤巳掐斷脖子時,雲涵上前用力拉住他掐人的手腕試圖将人拉開。
“歸尤巳!你冷靜些,弑神死罪,想想你的以後——”
或許是勸說有用,歸尤巳恢複了神智,他慢慢的一點點松開手中力道,尹暃陸得了喘息劇烈咳嗽起來。
歸尤巳腥紅的雙目流下眼淚,像是抑制很久最終再也控制不住,他發了狠的力道在尹暃陸脖子上留下很深勒痕。
雲涵将他往後拉開數步,他知道歸尤巳從來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也絕不是怕會違法神州條例而停的手。
尹暃陸苦笑起來:“就因我急切想要為依依塑魂,所以木擎才會急不可耐讓我付出代價。”
雲涵眸中摻雜一些令人看不懂的情緒,尹暃陸向來看不懂他,此時也隻蒼涼道:“這代價我受了,隔日我便會親自請命下神台,神州向來不需要腿瘸的神仙。”
雲涵道:“這當中有誤會。”
若是尹暃陸因此被貶下界,此事倒是真的無從辯解。
“有何誤會?”尹暃陸緊逼道:“螢流旋是法寶為何會變成殺器?将我關進地牢中的又是誰?若不是神君的允許木擎他敢這般做?得罪天庭與他而言沒有好處,可若是有神君替他撐腰,他還會怕什麼?”
“螢流旋需要靈術操控,你從未接觸過這靈術,強行啟用才會造成螢流旋變成殺器反噬了你。”雲涵頓了會兒,反複去想尹暃陸的後一句話,不可置信道:“你懷疑是我指使他廢了你的腿?”
尹暃陸不言,他隻苦澀仰頭望着永遠高高在上蔑視世間萬物的神。
雲涵想上前的腿邁不出去,當日的确是他允許木擎将尹暃陸帶走,可也隻是為了讓尹暃陸養好傷,究竟為何變成如今這局面,他無從得知。
所有的事全指向了他,木擎聯系不上,所有事全然與他有牽連,尹暃陸又是一口咬定是木擎将他害成這樣,從何對證?
尹暃陸垂下眼眸,他靠在輪椅上,悲怆道:“依依身上的玉佩氣息碎了,她死了,那日我百般祈求神君救她,可神君您卻選擇視而不見。無魂魄,無來生,她沒能等到能為他重塑魂魄的神。”
努力了許久的事碎了,如今夢醒了,尹暃陸認清事實:“自此以後不會再有誰惦記神君的東西。”
雲涵還想說些什麼,見尹暃陸這樣子,想來也聽不進去。
“你好好待在神州,别亂想,我會找法子醫好你的腿。”
尹暃陸覺得這話諷刺,目送那道曾經視作神明的身影拉着方才想要他命的歸尤巳離開,他傳音去了九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