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和二十六年的最後一天,除夕。
所謂“初七人日又立春,梅花點額顔色新”,按大鄞的習俗,女子到了除夕要化梅花妝。
鏡前,楚照槿在眉心花了一朵梅花花钿,花蕊上點了一顆珍珠,秾麗璀璨。
日前汝州來信,莊衍懷說鹽務事畢,自己會在今日返回長安。
楚照槿想着這些日子的準備沒有白費,莊衍懷運氣好,能趕上今年的除夕,想到他回來看見恭靖侯府模樣大改的吃驚樣子,許是會很有趣。
除夕夜的團圓飯,是要好好吃的,她請廚房備了大菜、冷盤、熱炒、點心,筵備珍馐,樣樣齊全。
要喝的柏葉酒在壺裡溫好了,是用新采摘的柏樹葉釀造,傳說柏樹葉在大鄞先祖眼裡視為仙藥,除夕喝能讨上祛病長壽的彩頭。
恭靖侯府的每一處檐角下都挂了新的燈籠,若到了夜間,華燈初上,光暈灑下,别有一番光景。
府裡的每一處楚照槿都精心布置過,連湖上的遊船都刷了新桐油,除了那座銅塔。
遊湖偶有經過,楚照槿都覺得不大自在,後來她問過莊衍懷,船夫的話是真是假。
莊衍懷冷冷一笑,讓她不想死就别去。
莊衍懷說這話的時候,臉色不大好看,活像一尊煞神。
楚照槿便沒有再問過那座銅塔,不管待在恭靖侯府裡的日子有多長,她總歸是要走的。
那處是府裡的禁忌,她沒必要去探聽靠近,惹得莊衍懷不快,她也讨不着好處。
還好那座銅塔在湖的另一邊,楚照槿不怎麼能看見,日子一長,那座銅塔在她腦海裡漸漸淡忘了,年底府裡的翻新布置,很自然就忘掉了那邊。
楚照槿腰間挂上了銀薰球,走上馬車時,香丸在熏球裡搖晃,镂花的表面碰上玉佩,發出一聲清脆短暫的響聲。
坊裡搭了台子,正午會有伶人去唱傩戲。
莊衍懷等入了夜才能回來,楚照槿不打算在府裡幹等,套了馬車去坊裡看戲,隐戈去城門口瞧着莊衍懷一行人的蹤迹。
楚照槿剛一隻腳踏上車,隐戈策馬從城門回來。
他匆匆來報,面色不佳:“今日城裡都在傳,侯爺在回京路上遇襲,所幸侯爺帶的都是精兵強将,沖破了賊人的包圍,可惜人馬大多沖散,侯爺身負重傷。”
楚照槿眉心一跳。
汝州鹽務之事艱難險阻頗多,莊衍懷手段狠厲,在汝州的仇家隻多不少,回京一行,帶的都是要呈報給皇帝的證據,遇襲早在楚照槿意料之中。
隻是那麼多的時日,都沒有汝州的消息傳回京中,為什麼偏偏在近日出事?
斷不會是有關汝州的那件事先行暴露,有人要靠殺莊衍懷來自保。
這一遭,莊衍懷奉的是聖命,那些人是何骢有意要殺,莊衍懷謹慎,何骢多疑,不會讓汝州的消息走漏了風聲。
楚照槿看不清局面,看傩戲的熱情被這則消息澆滅,一顆心像是懸在了刀刃上,在胸腔中突突直跳。
這些人的目的不在鹽務,更不在汝州,不在京中,刀劍相向隻有一個莊衍懷罷了。
若有人成心要殺莊衍懷,上次不成,今天的機會,他們斷不會放過。
“掉頭。”她對隐戈道,“不用馬車了,騎馬更快,領上府裡的精銳,随我去接侯爺,此事耽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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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城郊。
山道上,雪擁山關,雪地裡閃着銀光,猩紅的血液暈開,在無盡的蒼白畫布上肆意着墨。
兵刃相接,血流成河。
莊衍懷一人一馬,手中銀劍飛舞,陷入包圍中。
自上次遇襲,他早有預料。
一開始,他猜測這些人是三皇子何邈的人,衣着刀法和臂間的蛇紋刺青都極為相似。
為了驗證這個猜測,莊衍懷兵分兩路,讓人假扮他護送汝州的證據原路進京,他一人走另一條路入城,故意走漏了這個計劃,并大肆宣揚自己身負重傷的消息。
半個時辰前,汝州的證據已經完好地呈到了禦前,沒有出過半分差錯。
那麼這些人,隻會是來殺他的。
莊衍懷便放任他們來殺自己。
京城約束頗多,尋仇殺人都需要等待時機。
他無數次幻想過長安城血流成河的模樣,無數醜惡的頭顱被割下,骸骨扔進煉獄繼續死後的酷刑,内心都洋溢着無法言說的滿足。
莊衍懷不是什麼芝蘭玉樹的正人君子,乖戾嗜血是他的本性,所有人無從發覺,是他有意掩藏,戴上面具在他們面前唱一出好戲。
到最後,扮演清風朗月小莊侯的角色根本不需要花費什麼力氣,或者說,這早就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刀劍舔血的日子于旁人來說無異于酷刑,于莊衍懷,他很喜歡朔州戰場上的每一分每一秒。
骨子裡的陰暗不加束縛,盡數釋放,無數人面目猙獰,滿身是血,捂住脖頸倒在他的劍下。
莊衍懷想殺多少,就殺多少。
今日正好,他手裡的劍很久沒有開過葷了。
黑衣死士注視着他,卻無人敢貿然逼近,莊衍懷以少勝多,殺了他們很多人。
莊衍懷抹去下颌濺上的血迹:“來啊,不是要殺本侯嗎,怎麼不上了?”
他薄唇揚起,好似在說什麼有趣的事,和推牌九勸人再來一回那樣平常。
突然,其中有人拔刀相向,再次沖向莊衍懷,如同一聲号令,所有人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