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淅淅瀝瀝,薄煙卷上院裡開得正好的海棠,花瓣零落,堆積在雨水裡,碾落成泥。
姜容漪抱着雙臂打了個哆嗦,近日陡然轉冷,倒春寒來了。
星霜給姜容漪披上外袍:“姑娘快披上衣服,别着涼了。”
姜容漪垂頭系着系帶,笑着問:“今日是怎麼了,為何要叫我姑娘。”
星霜遲疑:“不叫姑娘……叫什麼?”
姜容漪手一頓,擡眼看着星霜,她們穿的皆不是宮裡的衣裳。
而她自己,頭發一半梳成了發髻,一半披在肩後。
這時的姜容漪,還待字閨中。
周身的潮氣驅散,被腳下升起的一團火焰完全驅散,外袍下擺燃着火星,吞噬着袍角,那條燒得焦黑的線逐漸逼近着她的臉!
冷風吹過,火星飄散向了四處,面前的星霜,院中的海棠,偌大的府邸,都似那件被火燎燒的衣袍,漸漸燒成了焦黑,中間的空洞愈來愈大。
空洞另一邊的景象卻不是虛無,轉而是更可怖的血腥,姜容漪走過火焰燒出的空洞。
在穿過空洞的瞬間,烏發全部高高盤起,她拖着宮裝華麗的裙擺,一步一步走向前去,方才的場景遠遠落在空洞的另一邊,在卷起的火舌中變成了灰燼。
好冷啊。
空洞兩邊都是倒春寒的時節,為何這邊會更冷。
落下的海棠花瓣在血泊裡飄蕩,粘在了姜容漪的裙擺上,她撚起了那片花瓣。
姜容漪指尖一顫,睜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空蕩蕩的府邸裡霎時充滿了人。
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她認得,那是原主的親族。
父親着官服,烏紗帽永遠戴得一絲不苟,他腹部中劍,倒在血泊,至死都不忘手執那個潔白無瑕的象牙笏闆。
母親泫然恸哭,暈死在父親開膛破肚的屍身上。
最小的妹妹,豆蔻年華,花開的年紀,躺在血泊裡,衣衫淩亂,一雙稚氣未消的眸裡沒了生氣。
還有更多仆婦雜役,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姜容漪的記憶裡,她甚至能叫出他們的名字。
姜容漪知道他們看不見自己,拖着步子,翻過一具具女子的屍身,上前看清那一張張面孔。
沒有原主,姜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原本的那個姜容漪呢,她還好嗎?
宮裝髒了,發髻散了,滿手血污,姜容漪癱坐在雨中,滿是狼狽。
兵士們冷甲鐵胄,踏過血泊,圍起了整座府邸。
弓着脊背,伸着長頸的老太監站在了府門口,屋檐替他擋住了飄落的冷雨。
姜容漪冷冷的視線掃過去。
是魏懋。
魏懋一掃手中的拂塵,夾在了臂彎,打開手中金黃的聖旨。
尖聲尖氣的嗓音在雨聲中響起:“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禮部尚書姜昇,大逆不道,言行無狀,違抗皇命,天地同誅,判滿門抄斬……”
姜容漪捂着肚子,腹部絞痛,肺腑湧上一陣惡心,猛然睜眼,伏在床榻邊,扶着早就準備好的盆盂嘔吐。
星霜心疼得要命,給姜容漪端了溫水,輕輕拂過她的脊背:“肚子裡這個小東西可把娘娘折磨壞了,早聽旁的娘娘說有了身孕會身子不爽利,但哪一個有娘娘這樣遭罪的。”
姜容漪頭疼欲裂,把胃裡的東西吐幹淨了,才覺緩解半分,小口抿着溫水,身子慢慢回暖。
她又做夢了,這一次,她夢到了姜昇慘死,姜家被抄。
這一世原主的記憶裡,不曾有這一段,那麼也就是說,在不久的将來,姜家會迎來這樣的命運。
“大逆不道,言行無狀,違抗皇命。”
夢中,魏懋的一字一句刻進了姜容漪的腦海,短短三句十二字,要了姜家人的命。
禮部尚書姜昇,何等剛直不阿,為人謙遜而不慕權貴,先帝言其人若松柏,清正廉潔,端方特立。
父親到底犯了什麼錯,會讓何骢怨怒至此。
腦袋裡像是有一根銀針猛然紮下,姜容漪疼得閉了眼睛,摸着日漸隆起的小腹,不再去想。
——
恭靖侯府。
楚照槿伸手碰着面前的銅鏡,鏡中的兩人,舉止親昵,眉目含笑。
柔荑在鏡面遊移,流連在男子的面容上,一點一點繪出了他的眉眼輪廓。
“你,真,好,看。”
她的聲音溫如細流,不含一絲嬌媚起伏,字與字間的停頓長短全然相同。
好聽,卻不動人。
再看楚照槿的一雙杏眸,亦是如此,平日裡眸中的光亮完全褪去,剩下幽幽的深黑,視線沒有定點,像是覆着一層蒼白的霧。
莊衍懷站在她的身後,取下了她的發簪朱钗,解開她束着發髻的絲縧,青絲如瀑,縷縷散落。
他修長的指拂過楚照槿柔軟的發,頓住,挑出其中一縷,繞上指尖。
“小尋喜歡嗎?”
“喜,歡。”
“不對。”莊衍懷懲罰般,輕輕捏了捏她的臉,柔聲糾正道,“要說你喜歡什麼。”
看久了,楚照槿唇角弧度依舊,才覺那笑容并不和煦,滿是僵硬,甚至可怖,像一具沒了意識受人擺布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