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隐戈那張木讷的死人臉上,頭一回浮現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那日侯夫人和趙叙文在樓裡相見,侯爺氣急了,把侯夫人關入房中,命人不能去伺候。
蕊絮和樊香梅心裡不論如何擔憂,隻被隐戈攔在院外不能探視,側敲旁擊問詢楚照槿的狀況,知曉她吃好睡好,便放心給自己放了長假。
隐戈亦不例外。
莊衍懷把楚照槿從船上帶回來,不讓他再進院守着,一個貼身侍衛,不守主子,便成了整個府裡最遊手好閑的人。
恭靖侯府的下人眼裡,侯爺連日休沐,遣散了院中伺候的一應人等,鎖了院門,隻和侯夫人待在裡頭,沒人知道兩人在裡頭幹什麼。
偌大的侯府,多少張口舌,暗中的猜測從未停歇。
有擔憂侯夫人的身子,說着說着歎氣皺眉的,有驚歎侯爺的體力,稱贊不愧是大将軍年富力強,議論再過不久府裡就要再辦喜宴的,也有說着說着腦海裡浮現了畫面,臉上忍不住飛紅的。
隻有蕊絮和隐戈這樣的人,知曉内情,連連歎息,以為莊衍懷怒不可遏,楚照槿小命不保。
兩人正坐在院門口的台階上閑得拔草呢,就見封閉已久的院門終于開了。
莊衍懷把楚照槿的手牽着,開口的第一句,便是要他們兩人遠遠跟着,陪他們去灞河邊放紙鸢。
蕊絮一路上都疑着兩人的和諧氣氛是不是裝出來的,此時看着楚照槿拉着紙鸢在前面跑,莊衍懷跟條狗似的,永遠唇畔揚笑跟在身邊的樣子。
她終于相信,這兩人許是領悟了床頭吵架床尾和的真谛,畢竟是夫妻之間,終歸躲不過那碼事。
“你在想什麼。”隐戈看蕊絮在數指頭。
“别吵。”蕊絮沒着急回答他,冥思苦想了一番,理清了自己的思緒,才放心答道,“我在想迎接小郎君和小小姐降生要準備什麼東西。”
兩人寒暄一番,回首看,隻有楚照槿一人坐在灞河邊了,她手裡牽着的風筝似是斷了線,莊衍懷許是尋那隻青燕去了。
隐戈和蕊絮很默契地沒有上前,遙遙看着楚照槿,心中知曉,侯夫人等的人不是他們。
……
莊衍懷帶着紙鸢尋回來,一路走一路修好了紙鸢斷掉的一根骨架,擡頭,他不悅地皺了皺眉。
“照槿!”
董甯珈翻身下馬,把母親接下了馬車,迫不及待朝楚照槿招手,快步奔了過去,腦後高高束起的發左右搖擺。
楚照槿聞言回頭,眸中微微閃了閃,光芒轉瞬即逝,立即恢複了滿含笑意的灰敗。
飛奔來的身影熟悉而陌生,她捂着頭,覺得腦中有一根針狠狠紮了一下。
“小尋。”
疼痛倏地消失了,楚照槿擡頭,茫然喚他:“與行。”
董甯珈唇畔的笑漸漸落了,看着男子把楚照槿的身影遮擋得嚴嚴實實,她頓住腳步,沒有再向前。
莊衍懷把青燕紙鸢藏在了身後,他拉起楚照槿,彎腰俯身,幫她理好了裙擺。
“紙鸢壞了,來日我給你再做個新的。”
藥效終會過去,凡有他人介入,楚小尋不會像現在這樣,乖乖坐在原地等他。
——
空中的紙鸢靜靜漂浮在雲上,沒有人在意少了隻青燕子的樣式,灞河的風把一隻隻紙鸢送向了更高處,雲在遊走,先前托着蝴蝶紙鸢的那朵,飄飄蕩蕩到了别處,托舉起了大雁模樣的紙鸢。
星霜拉了拉手裡的線,笑着對姜容漪喊道:“娘娘!你快看!飛得更高了!”
姜容漪坐在回廊下,捧着手裡的書,擡眸看了眼天上的紙鸢,唇畔終于浮現出了笑意。
見姜容漪高興,星霜松了口氣。
星霜看出了姜容漪數日的惴惴不安。
李貴妃死,後聖上力排衆議,執意追封其為淑華皇後,聽聞禮部的一位大臣極力反對,并在朝上怒斥李貴妃妖妃禍國,聖上盛怒難遏,殺雞儆猴,殺了這位老臣,夙願了結,才算作罷。
姜昇與這位大臣是禮部同僚,她以為姜容漪的擔憂根源在此。
星霜猜錯了,對于這件事,姜容漪不僅不擔憂,反而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姜容漪望着浮在雲上的紙鸢,口中默念起了這句詩。
上一世,這位因怒斥李貴妃妖妃禍國的大臣,是禮部尚書姜昇,他因此而死,姜家為了一個死人的追封而抄家。
楚照槿的入宮在此事之後,她沒有這段記憶,無從得知姜家敗落的真相,便是重生,也沒有預知此事的能力,幫不到姜容漪半分。
好在姜容漪在夢中憶起,寫下那封家書,反複囑咐叮咛姜昇不要插手此事。
姜昇一貫固執,卻在女兒面前耳根最軟,他聽了姜容漪的話,把心中的不滿按下不表。
李貴妃的追封下來,姜容漪懸着的心總算落地。
紙鸢安穩高飛,姜家避過了這等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