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奴這幾月來受了好大的苦楚,稀疏不少的白羽下,瘦到了皮包骨頭的地步,兩翼和腳上都受了傷,沒能好好醫治,整日關在不見天日的籠子裡,還險些被賣了幫北燕人放羊。
楚照槿可憐得緊,趕緊去買了大袋牛肉幹,攤在寰奴面前,讓它能吃上飽飯,
“快吃吧,吃完可要帶我去找你那個臭脾氣主人哦。”
寰奴和莊衍懷一起征戰,有了它的幫忙,找到莊衍懷的屍身應該容易許多。
寰奴雖餓得很,但頭一回對着唾手可得的食物不為所動,淚眼盈盈不住蹭着楚照槿的掌心。
“嘤嘤嘤。”
楚照槿瞠目結舌,“猛禽也可以發出這種聲音嗎?”她揉了揉寰奴的腦袋,“知道你想我,我這不來救你于水火了。”
嘤嘤的撒嬌聲,隻有霄奴常發得出來,寰奴定是跟着霄奴學的。
寰奴吃飽了飯,展翅飛到天上,在天空停駐了會兒,低頭看着地上的楚照槿,示意她跟上。
楚照槿動身跟着寰奴,穿過半個統萬城,到了西側的河道。
北燕大雪紛揚,河道冰封住,河岸上覆着幾丈厚的白雪,走在雪地裡,每一步就像陷進了泥沼,雪幕模糊了視線,楚照槿幾乎什麼也看不清,隻能跟着寰奴走。
腳下被什麼東西硌住,楚照槿把腳從雪地裡拔出來,發現自己踩中的是半個頭骨。
長安還在深秋的時節,北燕的雪季早已來臨,交戰中死去的屍身很快就被冰雪凍住,血肉不會腐爛,埋在雪裡成為幹屍。
楚照槿甚至能看清這個死人的樣貌。
胃裡湧上惡心,咽了口唾沫忍下。
寰奴還在不停往前飛,沒有停留的意思,她得跟上去。
寰奴飛到河道下遊,停在了胡楊樹的枯枝上,鳴叫兩聲,示意楚照槿這裡有東西。
楚照槿慢慢蹲下去,撫摸着腳下的茫茫白雪,神思恍惚。
莊衍懷在下面一定很冷。
擡頭,胡楊木高大的樹冠跌進她的視線裡。
楚照槿想到了第一個夢境。
那個夢境裡,她頭一回看到了莊衍懷的曾經。
金黃的胡楊林裡,小莊衍懷是北燕低賤的俘虜,能被任何人肆意踐踏和折磨。
閉了閉眼,強行拉回思緒。
她告訴自己眼下沒有時間傷春悲秋,在北燕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當務之急是帶莊衍懷回去。
掏出腰間的匕首插進雪裡,向下掘開層層冰雪的封印。
北燕的風比長安猖狂得多,肆虐的狂風裡夾雜着雪和沙礫,吹在臉上刀割似的疼,擦開了數道細小的血口。
楚照槿把臉往圍脖裡埋了埋,盡量放低身子,防止自己被風吹走,手上挖掘的動作片刻沒有停歇。
兩雙葇荑似的玉手凍得通紅,又腫又疼,凍僵了不能再挖下去時,她就放在嘴邊哈氣,能動了就繼續挖。
寰奴也沒閑着,用自己紅紅的尖喙啄着厚厚的積雪。
“好小鳥,以後包你有吃不完的肉脯,不用再跟霄奴搶。”楚照槿笑開,心裡好像沒有那麼難過了。
此時此刻的輕松具有很強的欺騙性,很像是人在絕境時為了活下去頭腦自行生出的美好幻境。
這深不見底的雪層好似永遠都挖不到盡頭,若不苦中作樂,不提着這口氣挖下去,她的身心都會崩潰。
不知挖了多久,眉毛和眼睫上都凝固了冰晶,匕首終于碰到了堅硬的物體,地底有銀光閃了閃。
楚照槿大喜過望,奮力把東西拔了出來。
是莊衍懷的銀劍,可惜斷了一半,劍身上還凝着血迹。
再往下,能看到褐黃的戈壁土層,沒有半點屍骨殘骸。
“你特意把我帶來這裡,卻隻挖出了這把斷劍,說明莊衍懷還有活着的可能,對不對?”
楚照槿把寰奴抱在懷裡,十指凍得不能伸直,滿腦子充斥希冀,哪裡顧得臉和手上的疼。
她想哭,可若是哭了淚水會在臉上結冰,笑着仰頭忍住了快要湧上來的淚。
寰奴又親昵蹭了蹭她的下巴,用動物的方式安慰她。
楚照槿把斷劍用布包起來背在身後,滿心歡喜地站起身。
寰奴驟然奮起,飛在半空,展開雙翼護住她,對着茫茫的雪幕發出淩厲的鳴叫。
楚照槿汗毛乍起,霎時警惕起來,慢慢退後,手繞到腰間,緊緊握住刀柄。
腳步聲漸漸明晰,雪幕中的人影顯現出來,是幾個軍官打扮的胡人,手裡都拿着彎刀,大搖大擺朝她走過來。
“我早說了,大鄞的人定會來給莊衍懷收屍,我們隻要埋伏在這裡,就能輕而易舉取掉大鄞人的人頭,奉到新可汗面前表明忠心,請示軍功!”
這些胡人身形健碩,人數不少,臉上笑容猙獰,在用北燕語喋喋不休議論着什麼。
楚照槿自知不是他們的對手,硬拼除了讓自己死得更快沒有任何好處,給寰奴遞了個眼神,撒腿就跑。
衣裳顔色淺,隻要跑得更遠些,把身形藏在雪幕裡,一時就不會被發現。
打不過就跑,這是她上一世苟命的經驗,逃跑一點兒也不丢人,隻要能活命,狗洞她都願意去鑽。
寰奴骁勇善戰,縱是舊傷未愈,體能大不如前,依舊能靠着雪幕隐藏身形,用爪子和尖喙進攻幹擾這些北燕人,給楚照槿争取更多逃跑活命的機會。
“他要跑!快追!”北燕人怒氣沖天,快步跟上去。
楚照槿跑得吃力,背後沉重的銀劍壓得她喘不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