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燕應歎隻露了個面，就把你吓成這樣？”柳輕绮笑道，“阿濯啊，不至于。其實他也沒那麼可怕，隻是修真界瞞了那麼多年，他又死裡逃生，所以被吹得神乎其神。可實際上沒有人是天下無敵的。他也有對手，也有被殺死的那一天。”

方濯嗯嗯兩聲，嘴上答應着，手裡卻不松。半晌他才說：“我不是怕他。”

柳輕绮回頭望來。方濯低着頭，感到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像是一株溫柔的藤蔓驟然生出毒刺，紮得他渾身發麻。

柳輕绮耐心地等待着他。方濯頭腦非常清醒，嘴唇卻渾渾噩噩，幾次張開又閉合，始終不得出聲。

“我幫不上忙。”

想了半天，他也隻能說出這句話來。他擡起頭，但卻在這瞬間明白柳輕绮已了然——以往柳輕绮總愛用擠眉弄眼來轉達訊息，這樣可以免除說話的麻煩勁兒，但此刻不同。這樣的眼神，他在趙如風屋中也見過，看着非常熟悉，仿佛已相逢千年。在那一刻他突然無比生動地明白了柳輕绮知曉他的所有心思，甚至隻是一段沉默、一句含混不清的自怨自艾，他都能夠深入到自己的心中。而也在那時，一陣不好的遐想随之攀援而上，某刻他突然懷疑柳輕绮能讀懂他的心，故而在他一直所隐瞞着的那些秘密裡，或許已經有了什麼東西被掀開蓋頭、昭示在這個人眼前。

方濯吞了口唾沫，他忍不住松了手，抹了把臉。他沖柳輕绮點點頭：

“我不會走的。”

柳輕绮似在思索，但眼神分明很空，灰蒙蒙的，像将落雨的雲。最後他還是說：

“怕什麼。”

“我不怕。”方濯說。

“我什麼也不知道。”柳輕绮說，“但我照舊活到了現在。”

他似是喃喃自語，眼神卻又分明盯着眼前的人半晌不動。

“我不知道她是誰。”

“誰？”

方濯心知肚明，但他依舊要問。

“那個女子？”

“那個黃衣女子。”

“她來殺你了。”

“她也殺過你。”

兩人對視片刻。柳輕绮慢慢地說：

“我從來沒見過她，我不知道她是誰。”

“她和燕應歎有關系，但是在當年那場大戰之中，我也從未見識過她的身影。”

柳輕绮拉開門，兩人一同走進。在那雙眼睛中，方濯分明看清了回想的身影。柳輕绮拖着步子走到桌邊坐下，手掌捂了捂胸口，似乎依舊痛。那裸露出的部分肌膚沾染了血色，方濯将劍放到一側，打算給他打盆熱水回來擦擦。但屋内不知盆究竟放到了哪裡，兩人找了一通，足有一炷香才從一隻窄小的櫃子裡拖出來，此時柳輕绮胸口和手掌的血都已幹涸，被他用布子随手蹭了大半。手指緊緊攥着紗巾邊緣，依舊沉思。方濯不欲打擾他，轉頭便想出門，卻就在那刻聽見柳輕绮喊他：

“别走。”

方濯回身。柳輕绮道：

“你留在這，我安心。”

但也就在此刻，他的眼光驟然一動，輕聲道：“我想起來了，我見過她。”

方濯一顆心吊到嗓口，簡直要随肺一起吐出來。他感受到五髒六腑的移位，像是被人一掌打翻了血管。他忙回到柳輕绮身邊，看到他的面色又白變得漲紅，又倏地變回蒼白。手指緊緊扣在桌邊，這是終于拾起逝去回憶的迹象。他喃喃地說：

“是，我見過她……她不是活人，她應當是燕應歎養的鬼，或者是一直攀附在他身邊的魂魄，從一開始她就是他的人……”

登時如同一盆涼水從天而降，将人攪了個透徹，方濯心跳砰砰，示意他講清。彼時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指也随之冰涼起來，兩人惶惶而望。不久之後，柳輕绮倏地起身，卻在邁出一步後險些摔倒，一把扶住桌子。胸口到底被傷過，元氣尚未完全回歸，體力也沒之前那麼好，這讓他站在原地修整了一會兒。但就這麼一點時間打消了方濯所有的念頭，一個聲音從窗外突然響起，如烏鴉一般沙啞，嘶吼着傳遍了孫府的每一個角落：

“走水了，閣樓走水了！快來人救火，快些！”

“少爺還在裡面！”

那聲音哭哭叫叫，似從天際而來的雷聲。在這聲響停滞半分後，高樓坍塌的聲音便如飛鳥尚未振翅便被石子擊中，噗的一聲摔破在地上，碎成一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