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夕陽西下,一日事畢,奚堯散值回府。淮安王府與郭自嶺所住的将軍府正巧順路,奚堯便與郭自嶺一道騎馬朝都城中行去。
途中,奚堯憶起午時與蕭甯煜分别時,那人惱了自己不知他歲庚之事,莫名覺得好笑。這會兒剛好郭自嶺在身側,奚堯索性問了句,“郭将軍,你可知太子殿下如今年方幾何?”
郭自嶺聞言一怔,頗為訝異地看向奚堯,“奚将軍竟不知麼?還有月餘便是殿下年十八的生辰,前些日進宮時,聽宮裡人說這阖宮上下都已在籌備殿下的生辰宴了。”
未滿十八,尚未至弱冠之年?!
奚堯面上的神情一變,捏着缰繩的手也緊了緊,很是吃驚地看着郭自嶺,“殿下而今還未滿十八?”
見他如此驚訝,郭自嶺也是一愣,撓了撓頭,“是啊,奚将軍不知此事麼?許是殿下早慧,将軍怕是沒瞧出來他歲數尚淺。”
何止是沒瞧出來,奚堯想都沒想過蕭甯煜歲數會如此之淺,足足比他小了六歲!
敢情他這些日子裡是叫一個不及弱冠之人戲弄了這麼久,毛都沒長齊的年紀卻是如此行徑、如此城府!這般想下去,心中竟是越發羞惱。
離得近,奚堯神情的變幻莫測俱被郭自嶺看在眼裡,隻當他是先前不知快到蕭甯煜生辰了,為生辰禮而憂心,寬慰道,“将軍這是為殿下的生辰禮而憂心麼?其實将軍無需為此憂心,殿下素來不計較這些個虛禮,也不用提早太久準備。”
奚堯的面色稍緩,不想讓郭自嶺看出太多,隻是語氣依舊冷淡,“倒不是為這個憂心,不過還是多謝将軍告知。”
說話間,二人已經行至淮安王府的門前。
奚堯從馬上下來,揮别了郭自嶺。
府中的小厮見了他,連忙上前來給他牽馬,“王爺您可算回來了,這晚膳都備好許久了。”
“父王可是在等我?”奚堯理了理袖子,側目問小厮。
“是啊,已經等了有半個時辰了。”小厮答了話。
奚堯點了點頭,朝着大堂的方向走去。
“今日是你任職第一日,感覺如何?”用膳席間,奚昶問道。
奚堯迎上他詢問的目光,“一切都好,父王無須為我擔憂。”
“你話當真?”奚昶夾了一筷子菜,并不看他,“你與崔家那小兒在比武場比武一事可是都傳遍了,你就沒什麼要同我交代的?”
奚堯也垂下了眼,盯着自己碗中的飯食,沒有動筷,“我并不覺得今日之事,我做得有何不妥。”
“啪”的一聲,奚昶将筷子用力地拍在了桌上,對奚堯怒目而視,“你還不覺得自己有錯?你這回京以來多少雙眼睛盯着你,你難道不知嗎?今日你又何必去出那個風頭?難道你以為憑着這麼一勝能讓你得到什麼好處?”
奚堯握了握拳,沒有應答,卻聽奚昶繼續訓斥了下去——
“是,你今日是赢得漂亮、赢得風光,然後呢?奚堯,我問問你,然後呢?崔士貞身後是整個世家你不會不知道,你今日勝了他不亞于得罪了整個世家。依我看,就算你輸給了他也未必就讓你跌了面,世人隻會覺得你謙讓,平白得了美名……”
奚昶還欲再說,奚堯卻忽的打斷了他,“父王是覺得我沒有聽您的,好好隐忍下去嗎?”
奚昶胸前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嘴唇也張了張,欲言卻又止,隻那眼睛仍然直直地瞪着奚堯。
“父王,”奚堯輕笑了一聲,似是自嘲一般,起身為奚昶倒了一盞茶,“上回我就問過您,究竟想要我忍到何時?”
“兄長枉死,您叫我忍耐;陛下奪我兵權,您也叫我忍耐。您有沒有想過,如若這麼一直忍耐下去,到時候這京都可還有我們淮安王府容身之處?您不會是覺得這麼些年,陛下之所以優待王府是因為我們能忍吧?”
奚堯将那盞茶端起,遞到了奚昶的眼前,“父王,您錯了。他優待王府,是因為他需要奚家為他守江山,他需要我們。您不要忘了,這些年王府的榮光是我守住的。”
“父王,京都的天早就變了,陛下已經不是您當年認識的那位陛下了。”
“住口!”奚昶厲聲打斷奚堯,擡手拂開身前的那盞茶,玉做的茶杯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你這些年能耐見長,我是管不了你了!”
奚堯維持着被奚昶甩開手的動作,頭也低着,并無應答。
奚昶起了身,聲音還帶着未消的怒氣,“那你就去做吧,你想如何你便去做吧,左右現在你才是淮安王。”
待奚昶離去,奚堯才慢慢地将自己的手垂了下來,出神地盯着地上的碎片看了好一會兒。
“來人。”奚堯也起了身。
外邊聽到聲音的小厮快步進來,“王爺有何吩咐?”
奚堯沒看他,徑直從廳堂走了出去,扔下一句輕輕的話語,“東西碎了,掃一下。”
許是前日同奚昶吵了這麼一架,翌日奚堯比平素起得遲了些,身體卻還覺得累,偏偏還有人趕在這時候要來觸他的黴頭。
奚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潤了潤喉,才沉着聲問,“你方才說什麼?”
立在一旁的鄒成又道了一遍,“太子殿下給您送了禮來。”他回憶了一下在府外看到的那景象,又補充了一句,“好幾大箱呢,也不知是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