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後,蕭甯煜先去了趟鳳鸾宮。
一朝國母的宮殿修得富麗堂皇,大氣恢宏,可裡面卻荒涼蕭索,沒什麼人氣,蕭甯煜進去後連個宮女太監都沒見着。
他擰着眉,“宮裡當差的人呢?一個個的都哪去了?”
跟在身旁的小瑞子連忙去叫人,過了一會兒才有幾個宮女太監誠惶誠恐地從院裡跑了出來迎接。
沒等蕭甯煜開口,小瑞子先厲聲厲氣地呵斥上了:“一些個偷懶耍滑的東西,不在職位上好好當差,在院裡閑坐着,難不成還等着主子去請你們來伺候?”
宮女太監俱不敢作聲,吓得跪了一地。
蕭甯煜掃了一眼,沒見着熟悉的人臉,“馮嬷嬷呢?”
“馮嬷嬷陪着皇後娘娘在小祠堂。”有個宮女答了話。
蕭甯煜輕微颔首,拂袖朝小祠堂方向去了。
察覺到有個宮女身形動了動,小瑞子一記眼刀扔過去,“都好好在這跪着思過,别再耍什麼滑頭。娘娘心慈,咱們殿下可不是。”
太子冷情心狠,嚣張跋扈的作派宮裡聞名,此話一出,那幾個宮女太監吓得皆不敢動,老老實實在地上跪着,哪怕身體僵直酸麻都沒敢挪動。
蕭甯煜還住在鳳鸾宮時,這裡還沒有小祠堂,是他入住東宮的第二年鳳鸾宮才修了這小祠堂。政務繁忙,他連來鳳鸾宮的次數都不多,小祠堂更是從未踏足過。
由着宮女引路過去,蕭甯煜在那外觀并不起眼的小祠堂門口站了會兒,才擡起手推門而入。
祠堂内燈光昏暗,冷意森森,着一身煙灰紫衣袍的女子長發披散,跪坐于地,雙目閉合,聽見聲響也沒睜開眼,倒是在邊上站着的馮嬷嬷安靜地給蕭甯煜行了個禮。
蕭甯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馮嬷嬷很快識趣地帶上門出去了,一室隻餘下這對母子。
祠堂内點着兩盞燭燈,微弱的燭光映亮香案上擺着的巫神銅像和女子長袍上的刺繡圖案。
一隻栩栩如生的鳥停在禾姝左肩上,紫綠色的羽毛,赤色的喙,目□□人的兇光。
此鳥名鸠,古書有載:“鸠大如雕,紫綠色,長頸赤喙,以毒蛇為食,羽藏劇毒,入酒無色無味,飲後少時五髒俱潰,不治而亡。”
由此,世人多以鸠鳥為不祥之兆,南迦國卻有一門善巫蠱之術,以鸠鳥為聖鳥,不僅将其紋樣繡于衣袍之上,更是将鸠鳥銅像一左一右擺在巫神銅像旁一同供奉。
此門在巒陽一帶,姓氏為禾,門中之人深居簡出,若是有求于其,得拿出劉備三顧茅廬之心多番去求,才有可能求得到。
可見巒陽禾氏在當地不可謂不聲名顯赫,奈何時運不濟,多年前遭逢南迦與北周大戰,門中之人皆卷入其中,無一人生還。
在心中默默念完了一遍巫咒的禾姝總算掀起眼皮,露出一雙與蕭甯煜别無二緻的森冷綠眸,冰涼眸光落在她身後立着的人身上。見到許久未見的兒子她臉上也半點不見喜色,隻輕輕扯了扯唇,“怎麼突然過來了?”
“兒臣聽說母後将自己關在這小祠堂數日,擔心您的身體特意過來看看。”蕭甯煜微微低垂着頭,少有的畢恭畢敬,有别于在他父皇面前。
“無大礙,你費心了。”禾姝确認了他并沒有什麼要緊的事,神情微松,沖他招招手,“阿垣,過來,來母後身邊。”
許是太久沒聽到禾姝這般溫柔的語氣,蕭甯煜微微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等他回過神時他已經在禾姝身側跪着了。
他低垂着頭,目光落在漆黑的地磚上,感受着禾姝的手掌輕輕落在他的發髻上,猶如一隻覓食歸來的小狼在給它的母親展露自己漂亮的皮毛。
禾姝的記憶混亂,時好時壞,大概從一兩年前就這樣了,一時之間也想不起她上次見到蕭甯煜是什麼時候的事,口中嗔怪一句:“你最近都在忙什麼呢?都沒見你過來請安。”
事實上,蕭甯煜上月才來請過兩回安,雖不算是勤,但是對于他們母子之間已經算是多的了。
蕭甯煜與禾姝母子之間,感情實在算不上濃厚。自打他記事起,禾姝便總是一副病恹恹的樣子,不會去争寵,也很少出門走動,更不關心她的兒子。
蕭甯煜餓了、渴了、冷了、病了,禾姝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過問。
那時他們住的宮殿裡,伺候的人除了一個馮嬷嬷便再無旁人,蕭甯煜每日同馮嬷嬷說的話都比同禾姝說的話要多。
更小一點的時候,他不通事理,隻想着同母妃親近。有日入了夜,他趁嬷嬷不注意,從自己住的偏殿裡溜出來,悄悄跑到禾姝的寝宮,想爬上床跟母妃一起睡。
他那時候個子不高,上床頗有些費力,隻能是手腳并用地往上爬,爬到一半,禾姝醒了。
至今他都忘不了禾姝那晚看他的眼神,冰冷、厭惡甚至夾雜着恨意,不像在看自己的兒子,倒像在看自己的仇人。
蕭甯煜那時還是稚子心性,被她的眼神一吓,手松開床沿,骨碌碌摔下床去,跌得屁股發痛。
但他睜着一雙與禾姝如出一轍的綠眸,愣是沒哭,就那麼直勾勾地瞧着禾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