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前。
首都星,外太空站。
排在入境檢查口的瘦弱卡提族婦女抱着懷中滿臉黑斑的昏迷幼兒,神情絕望地擡起長腳望向前方不見邊際的隊伍。
半小時前,傾巢而出的智械軍隊封鎖了整個邊境線,排排冰冷龐大的戰艦伫立在那裡,泛着銀輝的巨物讓人心髒狂跳。這麼嚴密的封鎖讓女人産生不安,但緊接而來的,是比這更糟糕的延緩入境的廣播。
延緩入境……!
大廳回蕩的溫和機械女聲落下同時,女人倒在同伴的身上,面如死灰。遠方隐隐傳來騷動,人群激動而興奮地談論什麼,但她耳邊卻是一片嗡鳴。
“我爸爸說可能上面來了大人物……”前方的穿着貴氣的翼族挂掉通訊,興奮地對身邊的同伴說。
“首都緊急截停了一切通往邊境的民用客運和運輸線,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的密不透風的戒備。”
他稍微停頓了一會,看見同伴滿心好奇支起耳朵,才略有唏噓地說,“大半個A星系都停擺了,足足五百多個星球啊,聽說直接走的政治文件,強行要求截停,不停就打,那些星球氣的要死要活,還是得簽。”
他笑了一下,“這是時候,就知道被A星庇佑的好處了吧。”
“不知道是什麼貴客能得到首都如此重視……前線難道出現了什麼能夠匹敵首都的種族嗎?”同伴困惑地搖了搖頭。
“貴客。”卡提族女人嚅嗫着幹薄的唇重複着。下一秒,她眼中滲出渾濁的淚珠來,“親愛的……”
她使勁将身子往身後高大的女性懷裡塞,牙齒嗝嗝地響:“那賽爾菲怎麼辦?賽爾菲怎麼辦?”
高大女性将她摟在懷裡,沉默地捂住她的眼睛,悶頭不說話。
即便智械種族将整個星系推向了無可比拟的輝煌,醫學重關洩洪般被智械攻克,“重度蝕痕”卻長久而永恒地橫滞在生與死的關口,将所有生物拖進絕望的深淵。
哪怕是輕症的治療費用,也高昂到即便是富豪也要變賣家産的地步。
隻有智械的首都星承諾過,其附屬星有關蝕痕的一切病症均免費治療。十天前,賽爾菲确診輕症。她們賣了房子、又賣了維生艙,不夠,又賣了兩顆器官,湊夠了路費,卡着最後的時間抵達首都。
落地瞬間,女人喜極而涕。此時距離她們的女兒從輕症轉為重症隻剩9小時。但随後,高及天際的防禦工程卻将一步之遙的希望擋在裡面。
高大女性搖了搖頭,低聲說,“不怨他們,别的首都星都不給治呢。”
“我知道。”女人顫抖地哭,牙關咬的很緊,“我就是不甘心。”
她将女兒抱起來,緊緊将女兒溫暖的臉蛋貼在自己臉上,鹹鹹的淚水留到孩子嘴裡,孩子無意識舔了舔。她們用指頭把孩子臉上的淚水抹去,不說話了,蹲在原地,不顧周圍種族異樣的目光,麻木地抱着孩子等死。
“那是什麼?”突然,熙攘中傳來一聲驚問,滞留種群紛紛看去。
遠方音速乍破,刺目銳光以割傷空間的速度前進,自首都大氣層披荊斬棘飛躍出一道銀光,帶起狂風,瞬間消失在衆人眼前。
女人忍不住閉上眼睛,緊緊抱住孩子,身後的熱源也緊貼住她。一個超越光速的微米方塊機器鎖定她們般閃爍一下,在他們頭頂停留了很短的時間,迅速跟着銀光飛去。
“睜眼。”平靜的機械聲突兀在她耳邊響起,她下意識睜開眼,随後猛地呆住了。
她的孩子已經墜入夢鄉,蜷縮着,臉上的黑斑一掃而靜,明顯是一副早已被治療的模樣。什麼?幻覺?她難以置信地撫上孩子的臉,怔怔轉過頭,愛人也蹲在身邊茫然地看着她。
“舉手之勞。”
銀光逝去,留在她們耳邊的,徒留冰冷平靜的遺留機械聲。
她激動地擡起頭,便看見周圍的種族僵硬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她。
“……怎,怎麼了?”女人抱着孩子不知所措地問。
偌大空間一片寂靜,數萬人宛如雕像。
“銀光、剛剛是。”片刻後,翼族幹澀地打破凝滞,他用很小的聲音問,“剛剛是……圖靈嗎?”
空氣寂靜一瞬。
兩個卡提族猛地倒抽涼氣,難以置信地僵在原地,像是空間站建立就造的裝飾。
圖靈?
剛剛救了她們女兒的是圖靈?
那個給A星系下發政治文件讓所有星球停擺的圖靈,智械的主腦、總艦,秘而不宣、從不出面的選舉領袖,暗中控制大星系的幕後操盤手,哈哈,救了她們女兒?
這種大人物會關心她們這些小事嗎?
兩人不知所措地抱着孩子,手握的緊緊的。
死寂空間中,翼族看了看抱着孩子的兩人想問點什麼,咬了咬牙,換了最想知道的問題:“什麼人值得圖靈親自去接?”
沒人敢想象,所有人伫在原地,空間站像墳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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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室半扇牆面都是透明,地闆反光,沒有座位。
圖靈放開吐魂的幼崽,神情自若地搭着霧氣坐下,順便将雙腿交疊起來,背部後靠,全然一副的确有椅子般,“A星——首都星馬上就到,你打算降落到什麼類型的空間站?”
沈白沒有回答,惡狠狠瞪着圖靈,恨不得将祂團成一個廢棄機器人,放到倉鼠滾輪中,轉上祂一百年,還不給祂喂電!
他并不是一定需要坐下,但圖靈現在坐着,他站着,他就倍感失敗——這家夥需要“坐下”這個動作嗎?反正沈白是沒見過祂休息,可見現在一定在挑釁他!
在原地轉來轉去的沈白看了看圖靈,又打量了一下自己懷中的兔子,咬了咬牙,快步走到圖靈身邊,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我是幼崽我是幼崽我是幼崽……
沈白面無表情地催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