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處的影子晃動,拉長,恰好站在昏暗路燈切割模糊的光影中,企圖不斷縮小化的壓抑至極的愛意在見到她的這一刻盡然迸發,淩遲的刀刃高高懸于他的顱頂,隻待最後一聲指令。
“怒那……”田柾國甚至能靈敏捕捉到自己幹澀低沉的嗓音中,聲帶震顫的吞息,從心底直串喉間的癢意。
他一身黑色羽絨服,拎着袋子的手不自然地往身後藏了藏。
“你怎麼在這兒?”顧亦纾黑眸不含一絲漣漪地看着他,面上無一絲異色。
田柾國一怔,從心髒沿着兩邊分别蔓延至喉頭和胃部的那坨火瞬間冰封。
他無措地解釋,“怒那,我隻是想要……”
言到半句,又止。
他能說什麼,說他還愛她,路上見了她在KKT動态裡發的同款可口甜點新品下意識就買了下來,腳步沒有猶豫地就來了這處——他唯一可能見到她的地方。
可他們,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就不應該再打擾彼此了,這是成人世界心照不宣的規則。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毛絨絨的腦袋又重新埋入暗處,“怒那不用擔心,我有仔細躲記者和私生的,我來這裡絕不會被拍到。”
他知道,她最在意什麼。
他該低頭,垂眸,就讓黑淋淋的夜色将他淋濕,連帶那明晃晃的愛意,一同埋在這個冬天。
可他又十分貪婪,掙紮地揚起頭顱,去看那思念成疾的面龐,仿若絲絲寸寸都要看進心裡。
懸着的兩盞燈隐隐照亮台階上披着複古羊絨大衣的女子,她不疾不徐地走至他的面前,小熊挂件發出的泠泠脆響與他的心好似得了同頻。
“先進來吧。”平淡,慢條斯理,是他躲在别處悄然觀察時再熟悉不過的Calliope式疏離客套。
“好,謝謝怒那。”他早有預料,話裡一絲委屈也沒有,畢竟能進門就是最大的成功。
兩人一前一後走至中央的客廳,他先一步說出了那冠冕堂皇卻堪稱私心張然若揭的理由,“怒那,我買了你最喜歡吃的甜點。”
少年因極度緊張而發澀的喉吐露的字眼是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迷人的磁性,主唱極佳的聲音條件,聽來也是萬般享受,可惜現在沒人有心思欣賞。
說着,就将一直隐在身後印有明顯LOGO的袋子放在了茶幾上。
“你來,就是為了送這袋點心?”顧亦纾眼睫慢條斯理地撩起,然後定格在他身上,随後錯落轉移。
田柾國看着脫掉最外面那層羊絨大衣,露出不久前直播裡那套衣服的顧亦纾,心下一顫,輕聲道,“呐”。
“萬一我今晚不回這裡呢?田柾國xi就這麼笃定我會來這裡嗎?”明明她嘴角上翹,似惡作劇般得逞的狡黠弧度,吐露的話語卻是一副冷然嘲諷的姿态。
這就是她,這才是她,顧亦纾扮着可怕的前輩模樣,做着吃完便不留一絲真情的流氓姿态,在心裡悄然輕歎。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明明可以保持不錯的氣度,感謝前男友的關心,然後以一副知心前輩的模樣開導他,讓他放下她。
因為可笑的怯懦的心,是她啊……
喜歡熾熱張揚的愛情,是從小便不斷确定他人愛意以安心的深刻烙印,其實,她的愛也同樣熱烈。
他們就如每一對平常的情侶,有着甜蜜永不倦怠的熱戀期,直至暧昧日結束。那股勁怎如何形容呢?就像是早知末日将至,那豔麗的紅霞籠罩整片天空,我們就這樣愛到死去的決心。
所以,才這樣虛張聲勢,試圖以冰冷去讓對方知難而退,讓自己再下定決心一點。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他會放下她,她也會。
但是,田柾國會停下,不是因為知難而退,而是因為她想要他知難而退。
“阿尼,我不知道,前輩是否會回來,又是否會願意見我,聽我說一句話,這些我都不知道。”
田柾國似乎完全沒有被顧亦纾特意做出的決絕而影響到,啞聲道,“可是,我很幸運,不是嗎?”
“我等到你了”。
聲音很輕,好像泡沫一戳就破,可又含着刺骨的執拗與堅決。
往日那雙總是閃着亮晶晶光芒的清透眸子,在今天卻蒙上了一層灰色如霾的陰影,失焦的瞳孔在明麗的珠色燈光下折出黯然的悲傷。
是不甘,是懷疑,是無從放下,更無從釋然。
他們本可以成為一段神仙眷侶。
田柾國心裡洶湧的浪潮勃然噴發,一圈一圈,是循環的軌迹,是将鏽的鐵痕。
怒那,他們團體今年甚至得了大賞,未來好像也有了些許的希望。
怒那,他其實後悔了,哪怕暧昧日結束,他也不想分離。
怒那,再等等他,好不好,他會追上她的……
但“世間總有對不上的齒輪,總有無法咬合的罅隙,總有追不上的愛人。”
顧亦纾,就是田柾國那個永生追不上的愛人,在錯過,也在思念的愛人。
暧昧日結束那天,他說他理解她,他尊重她的選擇,可是……才19歲的少年,又哪裡能真正感同身受她在權衡利弊之後果斷的決絕呢?!
少年隻知道他愛她,就應該在一起。
哪怕初時缱绻,末時坎坷難填。
“也許看起來像是瘋了,我還是想告訴你,怒那,我愛你。”
“田柾國,很愛顧亦纾。”
他笨拙可笑,他出爾反爾,他罔顧大局。
他求她——請愛他。
空氣凝滞,最後的末日狂歡是香槟色的彩帶傾瀉落下,好似漸漸回暖,冰河卻在無人察覺處連了天。
“沒有必要,柾國。”
于是,他孱弱的無根據卻浮于表面的夢,就如此碎掉了,那漫天的彩帶給人一種迷醉的下墜與破碎感,像舞台上未開場的戲劇,一切都分崩離析,随之破滅。
那個無法在名為愛情的不等式裡求解的笨蛋,不是你的錯。
因為愛,本身無解。
就像是我們彼此相愛,卻還是短暫交叉又陡然分離。
就像是明知這段關系是錯的,也因為愛意而無法割舍的你。
“真殘忍啊,前輩!”他低垂的眸黯了半度,沒有一絲光影,連力氣都喪失了。
冰川下的惶恐終化為塵埃落定的絕望,破曉的希望驟然迸裂,被擊碎,巨大的窒息感從胸腔滑到喉嚨,好像流着血的傷口被灼燙的烙鐵反複地按壓。
他拼命地鼓勁兒擡頭,眼瞳定住,與她對視,“那最後,能不能……怒那能不能給我一個擁抱……”
這算什麼,唯剩的希冀,還是最後的粉絲福利。
田柾國腦内混沌不清,直到那香軟溫玉入他懷中,就如無數次兩人之間意味着依偎與溫存的擁抱,時間停駐,愛人的血液仍在流動,脈搏仍在跳動。
在沒有神明的蒼天下,他們的生命洪流就此合而為一。
“渴望擁抱的理由很簡單,”他如是想到這句詩,“我們是人,而心髒是一塊敏感的肌肉。”
她輕輕地環住他的腰,做最後的告别,“田柾國,就把我留在昨天吧。”
三根時針最終合一,指到了最後的十二點。